第54章 繁华下的阴影

汗臭味、牲口粪味、刚出炉炊饼的麦香、还有不知哪飘来的馊饭味儿…

顾知岳被人潮推搡着，挤过州桥。右膀子吊着，左肩裹在厚布里，闷得发痒，一跳一跳地疼。眼前晃着无数后脑勺：戴幞头的，裹青巾的，顶着草帽的。耳朵里灌满了声儿：小贩扯着嗓子吆喝“鹌鹑馉饳儿——热乎的！”，骡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脚夫扛包时粗野的号子…汴梁的魂儿，就泡在这滚烫的烟火气里，稠得化不开。

“娘嘞…”小虎紧跟在顾知岳身侧，眼珠子不够使了，差点撞上一个挑着鲜鱼担子的老翁。他缩着脖子，压低破毡帽檐，“这…这比十个石牢镇还闹腾！”

柳持音攥着顾知岳没受伤那侧袖子，手心全是汗。她低着头，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周围攒动的人腿。怀里那本《宋秘》，硬邦邦地硌着心口，像揣了块冰。桥下汴河水浑浊，漂着烂菜叶，几艘画舫慢悠悠荡过，丝竹声飘飘忽忽，像隔了层雾。

玄机子拄着枯树棍，佝偻在顾知岳另一侧。他怀里那破罗盘，隔着粗布衣料嗡嗡震，磁针死死指着东北——金明池的方向。老道脸色灰败，额角沁着虚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昨夜强行卜卦的代价，还没缓过来。

细猴儿最不起眼，像条泥鳅在人缝里钻。小包袱紧紧贴在胸前，里头硬邦邦的，是他那些宝贝零碎。他小眼睛滴溜溜转，不是看街边捏糖人的，也不是看樊楼那高耸入云的飞檐，而是盯着人群里那些晃动的脚后跟——看步幅，看磨损的鞋底，看沾的泥点子。

“岳哥，”细猴儿蹭到顾知岳身边，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后头…尾巴不止一条。”

顾知岳眼皮都没抬，像是被桥头一个卖“滴酥水晶鲙”的摊子吸引了。“几条？”他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含在喉咙里。

“三…不，西条腿。”细猴儿咽了口唾沫，“桥那头，戴斗笠那个，跟了咱三条街了，鞋帮子上的泥是城外黄胶泥…左边那个卖梨的货郎，扁担两头轻得很，不像有货…还有…”他小眉头拧着，“刚下桥时，打对脸过去那俩穿绸衫的，眼珠子…太活泛，像耗子。”

顾知岳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刚入汴梁，就被盯上了？皇城司的探子？“影”的爪牙？还是…别的什么？

“前头，”柳持音突然轻轻扯了下顾知岳袖子，声音发紧，“州桥夜市口…那个穿皂靴的…”

顾知岳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用余光扫去。州桥南岸，灯火初上，夜市摊子刚支起来。一个穿着青灰色圆领窄袖衫、脚踩厚底皂靴的汉子，抄着手，斜倚在一家卖“腰子汤”的棚子柱子上。那人脸藏在檐帽阴影里，看不清，但身形板正，像根钉在地上的木桩。不像寻常闲汉。

“虎子，”顾知岳声音哑得像砂纸，“前头路口，右拐。”

“得嘞！”小虎应了一声，粗着嗓子吼，“让让！都让让！俺家大哥有急症！借过借过！”他故意把顾知岳往自己这边挤了挤，做出一副搀扶重病号的架势，蛮横地撞开前面挡路的人。

人群被挤开一条缝。顾知岳借着小虎的力道，脚下加快，右拐进了一条稍窄的巷子。巷子两边是密密麻麻的铺面后墙，堆着杂物，挂着晾晒的衣物，光线顿时暗了不少。

身后，那戴斗笠的果然跟了进来！脚步不疾不徐。卖梨的货郎也挑着空担子晃悠到了巷口，却没立刻跟入，像是在等什么。

顾知岳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眩晕，再次强行撑开那要命的“初级能量感知”！范围压缩到身周二十步！

嗡！

冰冷的“视野”瞬间铺开！巷子口那货郎，体内一股子虚浮的热气。倚在汤棚柱子上的皂靴汉子，能量像块冰冷的铁疙瘩！而巷子里，戴斗笠的那个…咦？感知扫过那人时，竟像碰到一层滑腻的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一股阴冷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意念，像毒蛇般缠绕着，锁定在他们几人身上！

不是普通人！顾知岳心头警铃大作！

“左！”他低喝一声。

小虎立刻架着他往左一拐，钻进一条更窄、更暗的岔巷，头顶晾晒的湿衣服滴着水。

几乎在同时！

“咻——！”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一支短小的吹箭，带着一点幽蓝的暗芒，擦着顾知岳刚才位置的墙壁掠过！狠狠钉在对面晾衣杆的木头上！箭尾嗡嗡颤着，蓝汪汪的箭头在昏暗中闪着不祥的光！

“操！”小虎眼珠子瞬间红了，反手就去摸腰后的短刀！

“别停！”顾知岳一把按住他，太阳穴针扎似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快走！”

柳持音吓得脸煞白，死死咬着嘴唇。玄机子闷哼一声，枯瘦的手猛地按在怀里嗡嗡狂震的罗盘上，枯树棍捣地，加快了步子。

细猴儿小脸绷紧，手己经伸进了怀里的小包袱，捏住了那个冰冷的机关匣子。

几人跌跌撞撞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身后的“尾巴”像跗骨之蛆，始终甩不脱。那阴冷的意念锁定，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顾知岳的后颈。

前面巷口透出光亮，隐约传来更嘈杂的人声，似乎是个热闹的十字街口。

“冲出去！”顾知岳咬牙道。混入大流，或许能甩掉。

眼看就要冲出巷口！

斜刺里，一扇虚掩的破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盆脏水，低着头就往外泼！

“小心！”柳持音惊叫。

哗啦！

脏水没泼到人，全淋在巷口的石阶上，溅起一片泥点子。那泼水的小厮似乎吓了一跳，抬头。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细猴儿怀里，那个被死死捂住的机关匣子，不知是被颠簸还是被刚才的惊吓触动，侧面那个不起眼的凸起，猛地被顶了一下！

“咔哒…嗡——！”

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匣子顶端猛地弹出！

不是细针！这次弹出的，是一小团黑乎乎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粉末！“噗”的一声轻响，在巷口潮湿的空气里，炸开一小片呛人的黄烟！

“咳咳咳！”小厮被呛得连连后退。

顾知岳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烟幕阻了一阻！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骨节分明的手，如同鬼魅般从巷口人群的阴影里探出！快！准！狠！首抓顾知岳吊着膀子的右肩——那最脆弱、最无法防备的位置！

冰冷的杀意，瞬间冻结了顾知岳的血液！

他重伤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那只手就要扣实！

旁边，一首佝偻沉默的玄机子，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射出一缕精光！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不是去挡那只手，而是将手中那根磨得油亮的枯树棍，狠狠往前一递！棍头不偏不倚，正戳在顾知岳脚前一块松动的青石板上！

顾知岳本就虚浮踉跄的脚步，被这棍子一绊，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前扑倒！

噗通！

顾知岳重重摔在巷口湿漉漉、溅满脏水的石板上！狼狈不堪。却也恰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只致命的手！

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抓了个空，在空气中停顿了一瞬。手套的主人似乎有些意外，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并未停留，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瞬间缩回手，身影一晃，便消失在街口熙攘的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大哥！”柳持音和小虎惊呼着扑上来扶。

玄机子一击之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靠着潮湿的墙壁滑坐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灰败得像死人。

细猴儿手忙脚乱地把还在冒烟的小匣子塞回包袱，小脸惨白。

顾知岳被搀扶起来，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沾满泥污。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脑子嗡嗡作响。他惊魂未定地望向刚才那只手消失的方向，只看到摩肩接踵的人流。

戴斗笠的？卖梨的？还是那个汤棚下的皂靴汉子？都不是。

那只手…那种冰冷的、精准的、带着非人效率的杀意…像烙铁一样印在他脑海里。

像“零”。

但又不太一样。“零”的杀意是漠然的嘲弄，而这只手…更冷，更沉，像执行命令的机器。

街对面，樊楼高耸的飞檐下，一串大红灯笼随风轻晃。灯笼的光晕，照亮了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穿着半旧文士衫的年轻人，正支着个小画架。他似乎被这边的骚动吸引了，微微侧过头来。灯火映着他清隽的侧脸，眼神温和，带着点书卷气的沉静，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摔得一身狼狈的顾知岳几人。

年轻人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藤编画具箱。箱盖内侧，一枚小巧的、玉质的私人印章，在灯笼光下泛着温润的微光。印章钮部，似乎雕刻着某种瑞兽的轮廓。

下章预告：金明池畔，顾知岳邂逅神秘画师“赵乙”。那枚温润的印章，竟暗藏玄机？玄机子为何面色骤变？幽暗水道深处，半人半兽的喘息正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