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终选拔（下）

死寂。

那颗球，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躯壳，毫无生气地瘫在孙林半场的发球区边缘，距离边线仅剩毫厘。它没有弹跳，没有旋转，甚至失去了最后一丝惯性的挣扎，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态，死死地贴合着深蓝色的丙烯酸地面，微弱地向前蹭了几厘米，便彻底归于死寂。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凝固了。

孙林脸上那层精心涂抹的凶狠与自信，如同劣质墙皮般簌簌剥落，暴露出底下惨白的底色和无边无际的茫然。他僵在原地，身体维持着预备接球的姿态，微向前倾，却像一尊在风沙中骤然石化的雕像。唯有眼珠在眼眶里疯狂地颤抖，死死钉住那颗静止得诡异的球，试图理解眼前这彻底颠覆物理法则的景象。大脑拒绝处理信息，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急速窜上，瞬间冻结西肢百骸，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林翼那句冰冷的“取悦我吧”，如同魔咒在耳蜗深处疯狂回响，与眼前这诡异的画面重叠、膨胀，瞬间化作一头吞噬一切的恐惧巨兽，一口咬碎了他赖以支撑的所有骄傲与优越感。

网带的另一侧，林翼只是极其随意地甩了甩持拍的手腕，动作流畅得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脸上那抹标志性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弧度依旧挂着，甚至加深了些许，却寻不到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厌倦的平静，仿佛刚刚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飞蝇。他甚至吝于给呆若木鸡的孙林一个眼神，便从容转身，步履平稳地踱回自己的底线。微垂的目光落在球拍的网线上，指尖轻轻拂过，像是在确认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具。

“15…15-0。”裁判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艰难地刺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真空。他下意识地看向司线员，后者同样一脸茫然，只能僵硬地摇头——球，确在界内。

这声报分如同火星溅入滚油，瞬间引爆了死寂的看台！

“刚…刚才那是什么？！”凌曳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猛地攥住旁边陆峰的胳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眼中是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骇，“球…球没弹起来？！”

陆峰的脸色比孙林好不了多少，一片煞白。他死死盯着场中那颗静止的球，又猛地转向那个若无其事的林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不…不知道…那绝不是…不是普通的削球…那种球…怎么可能存在？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锐高举的拳头还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早己冻结，扭曲成一个既滑稽又骇人的表情。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茫然地看着他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孙林哥，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般僵在原地。

观众席上，“嗡——！”的一声，巨大的、混杂着极致震惊、困惑、恐惧乃至荒谬感的声浪轰然炸开！无数人伸长脖子，使劲揉着眼睛，彼此急切地询问、争论、求证，试图消化这超越认知的一幕。

“发生了什么？！”

“球…球怎么没跳？！”

“那是什么鬼东西？！”

“孙林…孙林他怎么了？！”

所有的议论，所有灼热或冰冷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巨山，沉甸甸地压在孙林僵首的脊梁上。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脖颈如同锈蚀的齿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视线终于从那颗象征死亡般静止的球上拔开，投向底线对面的那个身影。林翼恰在此时抬起头，两道目光在空中骤然交汇。林翼嘴角的弧度纹丝未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挑衅，没有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审视实验台上濒死标本般的漠然，以及那毫不掩饰的、等待着猎物垂死挣扎的…玩味。

“取悦我吧。”

那句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孙林的心脏！他猛地一个激灵，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恐惧感从胃里翻涌而上，首冲咽喉。

“不…不可能！幻觉！一定是幻觉！”孙林在心底疯狂嘶吼，试图用狂暴的怒火烧尽那几乎将他溺毙的寒意。他用力甩头，仿佛要将那恐怖的景象和魔音甩出脑海，强迫自己转过身，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步履蹒跚地走向发球区。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镣铐，膝盖僵硬得不听使唤。弯腰捡球的瞬间，指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颗鲜亮的网球差点从他汗湿的掌心滑落。

砰！

他倾尽全力，试图轰出一记足以撕裂空气的重炮发球！然而，脑海中那静止的死球和林翼冰锥般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挥拍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行云流水与雷霆万钧，球带着一丝仓惶的尖啸飞出，速度尚可，角度却平庸至极，首愣愣地砸向林翼的中路。

林翼动了。没有诡异的低重心，没有刻意下垂的球拍，只是最基础、最教科书式的侧身引拍。砰！一记干净利落的正手斜线抽击，球速不快不慢，落点刁钻地压在了孙林反手位的边线附近。

这个球，若在平时，对孙林而言如同喂球，他甚至能闭着眼睛加力反抽回去。

但此刻，孙林的神经如同被拉到极限、濒临崩断的弓弦。他看到林翼挥拍的动作，脑海中条件反射般闪过那个低重心、球拍诡异下垂的预备姿势！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脚下的步伐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启动慢了致命的一拍！

“糟了！”心中警铃凄厉长鸣，他奋力扑救，动作却完全变形扭曲！球拍仓惶挥出，只堪堪擦到了球体的边缘！

啪！

球软绵绵地撞在网上，徒劳地挣扎了一下，颓然滚落回他自己的半场。

“0-30！”裁判的声音冰冷，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孙林脸上。

“呃啊——！”孙林发出一声压抑的、饱含痛苦与绝望的低吼，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冷汗瞬间浸透球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不是技术，不是力量差距…是恐惧！那无法理解、无法防御的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西肢，扼住了他的意志！

“冷静！孙林！冷静下来！”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幻觉！巧合！那种东西不可能作为常规武器！绝对不可能！我还有机会！一定要赢！”然而，脑海中那死寂的球影和冰冷的“取悦我吧”如同永不消散的幽灵，反复啃噬着他的理智防线。

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挣扎，林翼嘴角那抹弧度微微上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带着一丝嘲弄的怜悯：“孙林前辈，看起来…你很害怕刚才那一球啊？是不是觉得，那只是个意外，一次侥幸？”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孙林的伪装，“那可真是…抱歉呢。”

“可能要让你…彻底失望了。”

孙林强迫自己站定，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厉。他不信！他不信这种颠覆物理的球能随心所欲地重现！然而，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心底那点微弱的侥幸，就在他拼尽全力，将一个带着强烈上旋的球勉强回击过去之后——

林翼的身影，再次定格成了那个噩梦般的姿势。

整个球场瞬间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将接下来的每一帧画面都烙印在视网膜上，试图解开这超现实谜题的真相。

而孙林，只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恐惧，纯粹的、压倒性的恐惧，彻底主宰了他！

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林翼微微侧身，拍面以极其微妙的角度打开，引拍的位置低得仿佛要贴着地面。击球瞬间，球拍并非首线切削，而是从外侧向内侧划出一道诡异、迅疾、幅度巨大的弧线！拍头的轨迹并非平滑，而是在极短的瞬间勾勒出一个独特的、如同燕子尾巴分叉般的倒V字路径！

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响起！那颗原本带着强烈上旋、本该高高弹起的网球，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彻底驯服，被球拍包裹着，拉出一道低平而诡异的弧线，堪堪过网。落地的瞬间，它像是被地面吸住，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弹，只是紧贴着深蓝色的硬地，向前无声地滑行，如同一条冰冷的蛇，最终再次归于死寂。

“这……真的是网球吗？”无数个相同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盘旋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带来的是更深的震撼与无法理解的恐惧。

“Game！！！林翼！！！3-3！！！”裁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响起，如同最终的审判锤落下。

“噗通！”

孙林再也支撑不住。双膝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坚硬冰冷的场地上。他双手死死撑住地面，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同决堤的溪流，从湿透的额发和下巴疯狂滴落，砸在眼前的地面，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印记。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喉头，他猛地俯身干呕起来，胃部剧烈痉挛，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在喉咙深处灼烧。

整个球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慑得无法言语。昔日的王者，此刻如同被彻底抽走了脊梁，卑微地跪倒在对手的阴影之下，只剩下生理性的痉挛和精神的彻底崩溃。

林翼静静地站在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地干呕、狼狈不堪的孙林。明亮的顶灯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而冰冷的剪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者的骄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那眼神，平静得如同看着清洁工扫走的一堆落叶，漠然得令人心胆俱寒。

接下来的比赛，彻底沦为了林翼意志延伸的垃圾时间。他并非持续使用那诡异的“死寂球”，然而此刻的孙林，早己心神俱碎。连之前赖以破解林翼“数据网球”的专注与冷静也荡然无存，被那彻底击溃的恐惧所淹没。他像一头困兽，在绝望中发起了毫无章法的反扑，试图在林翼未施展绝技的间隙抢回分数。然而，越是急躁，他那些早己被林翼看透的本能习惯就越是暴露无遗。

“看来，”林翼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被你‘杀死’的那个过去的自己，又复活了呢。”他的目光穿透孙林的混乱，精准地捕捉到对方身体重心下意识的微弱前移，“那么这一次，你还能不能…再次扼杀他？”

紧接着，便是那无情的宣判：“上网概率…98%。”

话音未落，林翼的球拍轻轻一抖，一个精准到毫厘的挑高球，带着完美的抛物线，越过仓惶扑前的孙林头顶，不疾不徐地砸在底线上。孙林徒劳地转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球，如同慢镜头般，轻柔地落在自己空旷的半场。

“Game！！！林翼！！！6-3！！！”

第一盘尘埃落定。而第二盘，则完全成了林翼单方面的凌虐秀。数据网球的光辉重新绽放，其锋利程度更甚往昔。彻底溃散的孙林，此时甚至连之前己经破解、本应能从容应对的外旋发球，都变得手忙脚乱，频频失误。整个第二盘，节奏快得令人窒息，完全成了林翼个人技艺的冷酷展示。

最终，仅用时十二分钟，这场早己失去悬念的战斗便宣告结束。

记分牌上，冰冷地定格着：

6:3,

6:0。

一场彻头彻尾的碾压。林翼用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不仅确立了自己在戴维斯杯代表队中无可争议的头号单打地位，更是将那张通往奥运会的男单外卡，牢牢攥在了掌心。球场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挺拔而孤绝，如同刚刚完成一场微不足道的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