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桃树下，石桌椅上茶雾氤氲，两位道君相对而坐。

“你的神魂怎么回事？”霍无央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

“是不是什么时候也学了我狐族血脉秘法，去轮回转世体验情爱去了？”

觉醒“九尾狐血脉”的人，神魂较常人更强。

也因此，他们都是天生的阵法师苗子，且在研究人心、魅惑人心也有一手。

霍家有一修习神魂的神奇秘法：

分出一部分神魂，进入轮回，去体验众生百态。

待那神魂所在的一世结束归来，记忆会随之融入本魂。

“看众生相，悟天下情”，便是九尾狐血脉世家的大道。

据说最厉害的，是可同时分出九道神魂去轮回。

顾沉霄并无九尾狐血脉，自然不识得此秘法。

霍无央这么说，不过是调侃。

不想他的话好似一道惊雷，劈在顾沉霄脑袋上。

顾沉霄头痛欲裂。

照理说，他己是化神之境，神魂便是比不上同等级的霍无央，比之元婴境的“九尾狐血脉”修士也是要强大不少的。

怎会因为他人一句话而头痛难忍？

而且，以往接近沈月辞后，顶多是血气翻涌，神魂稍虚弱些，绝不会像如今这般，仿似有人在撕扯神魂。

氤氲而起的茶雾，扑在他额头上，都将他激的浑身打冷颤。

“你怎么了？”霍无央面色微变。

顾沉霄听不到他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

沈月辞躺倒在树底下，胸前血迹斑斑，双眼紧闭，己无了呼吸。

顾沉霄抱着她，拼命输入灵力，试图将怀中的姑娘唤醒，却只是徒劳。

姑娘的身子还是一点点冰凉下去。

顾沉霄胸口闷痛，抱着她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画面一转。

宗门群山不复苍翠，上空黄沙漫天。

底下修士奔跑、尖叫，哀嚎……

画面又一变。

他盘坐在雪巅之上，周遭阵法微光闪烁。

随着阵法启动，顾沉霄神魂剧痛，似被撕成两半，继而……

……

顾沉霄呼吸急促，想看清之后发生的事情。

可画面转成空白。

他猛地睁眼，哇的吐出一口血。

霍无央大惊，指尖一点，一道温和灵力输入顾沉霄眉心。

两刻钟后。

顾沉霄睁开双眼，轻声道：“多谢。”

“你这怎么回事？”霍无央神色凝重。

顾沉霄沉默片刻，道：

“我，好像看到了些……未来的事情。”

“预见未来？”霍无央一脸质疑，

“你可没有修习过什么‘因果推演’秘法，且以你的血脉，也不可能在这方面有所发展，怎么会预见未来？”

顾沉霄也觉得奇怪。

他本不欲多说与沈月辞相关的事情。

但……

事关沈月辞的生死。

想了想，他还是道：“我梦到……辞儿陨落的画面。”

“你那二徒儿啊……”霍无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丝促狭，下意识便想嘲笑顾沉霄两句。

然看到眼前之人唇角的血迹，忙敛去调笑的心思，肃穆道：

“会不会是……你曾经将‘凤凰血脉’精血融入她体内……”

顾沉霄的母亲来自“凤凰血脉”世家，他身上自也有“凤凰血脉”。

然因他是冰系天灵根，与凤凰所蕴含的“火之力”相冲，自出生起便一首用秘法压制着自己的“凤凰血脉”，防止自行觉醒。

前些年，他将体内的凤凰血脉抽出来浓缩提纯，注入沈月辞体内。

一来他身上的血脉之力能减弱，二来沈月辞拥有这丝“精纯”的血脉，在某种情况下，或许也能觉醒凤凰血脉，甚至激活凤凰的特殊能力“涅槃”。

这件事情，沈月辞也不知道，霍无央能知晓，全是他帮着施法。

“或许你梦见的是上一世……”霍无央迟疑道，又摇头，说，

“不可能啊，你们上一世难道就纠缠在一起了？”

“我再观察看看吧。”

顾沉霄也说不明白，沉默片刻，道，

“不说这个了，我要的东西，你拿来了没有？”

“嗯。”霍无央拿出个储物袋。

里边都是修复神魂的珍宝、灵植。

五品灵植本就珍稀，神魂类的更是稀缺，其价值不亚于灵宝的获取难度。

这里足足有十株，价值连城，非得要化神道君亲自护送不可。

可见其珍贵。

“孤鸣，你可不要犯糊涂……灵域这方天地的霸主可不是我们人类修士。”霍无央端起茶杯，看着眼前人一一检查宝物药性，提醒道，

“当初妖族被放逐到荒域，只是我们先辈大大能侥幸……他们迟早会杀回来。”

妖族在化神、元婴两境与人族修士不相上下，但是在金丹境以下，人类修士是全方位弱于妖族的。

“近些年结界松动越来越频繁，你需保存好实力，不要为……情爱，乱了你的无情道，致使实力下降……”霍无央目光灼灼盯着对面人，

“孤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沉霄望着头顶飞扬的火红桃花瓣，沉默不语。

他眼前浮现出十年前的一幅画面。

彼时沈月辞才八岁。

小姑娘站在他宫殿前问：

“师尊，徒儿能在这儿种棵桃树吗？”

顾沉霄淡声道：“这里种什么都活不了。”

“啊？！”小月辞立刻泪眼汪汪，“没有其他办法吗？”

顾沉霄神情微顿，蹲下来，看着小豆丁，笑问：“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儿种点东西？”

小月辞咬着胖乎乎的小手指，说：

“这里全是白色，好冷清，师尊待着定会孤单难过……若是能有些别的色彩，心情会好很多啊。”

又皱了皱鼻子，说：“要不，辞儿就勉为其难，天天陪着你吧。”

顾沉霄笑意凝在唇角，说出一句无数人对他说过的话，一句他一首告诫自己的话：

“成就大道，需摒弃一切。”

说到这儿，他盯着小月辞，一字一顿道：“为师不需要多余的色彩。”

也不需要人陪伴。

小月辞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满脸疑惑：“可是，人怎么可能真的摒弃外界一切？”

说罢，握了握顾沉霄冰凉的食指，说：

“师尊是怕桃花树死掉对不对？那……辞儿从每月的月俸中拿出些灵石维持法阵运行，桃树就不会死了。”

顾沉霄眼眸颤动，垂眸望着小豆丁，久久不语。

他出生时，家族便找来擅长推演天机的大能给他测命。

结果显示，他天生情感淡漠，乃万年一遇的“无情道”苗子，只要走无情道，成就绝不在化神之下。

从小，父母就告诉他。

你修的是无情道，要断情绝爱，莫让身外之物成为你的羁绊。

所以，他不能有喜欢的糖人，不能画喜欢的画，甚至不能有自己喜欢的食物。

因为……

无情道，视万物为刍狗。

法则不需要情感与偏好。

所有人——父母、家族、宗门，都将他视为高高在上的“无情道”代言人。

他不需要有七情六欲。

“即便有，也是为了暂时体验，而后……失去。”顾沉霄无声喃喃。

指尖却颤抖个不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过是……

顾沉霄抿了抿唇，再次强行驱散十年前的那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