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泛黄纸页的温度

地下工坊的铁皮门被狂风撞得哐当作响，顾星尘用生锈的扳手拧紧煤油灯的支架，昏黄的光焰在齿轮与轴承的阴影里摇曳，将墙壁上贴满的机械图纸映成跳动的剪影。他穿着父亲改小的工装服，袖口还留着修补过的齿轮图案，手中捧着的《量子力学基础原理》封面早己磨破，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那是顾明远二十年前从垃圾山深处挖到的另一本旧书。

"能量守恒定律在废土区的应用..." 顾星尘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下歪扭的公式，笔尖划过 "反物质湮灭" 的段落时停顿片刻，目光落在工作台上七零八落的化学电池。这些用废土区黏土和上层区丢弃的电极片制成的装置，效率连旧时代的 10% 都不到，每次给社区供电都需要十几节并联，常常在深夜突然断电，冻醒蜷缩在废墟里的孩子们。

工作台角落的机械钟突然敲响，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中，顾星尘听见头顶传来积雪压塌铁皮屋顶的闷响。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正准备继续调试新改良的电解质溶液，隔壁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卡玛大婶带着哭腔的呼喊："星尘！星尘！取暖炉... 在漏！"

顾星尘猛地站起来，撞得膝盖磕在工作台边缘。他抓起挂在墙上的工具箱 —— 那是用报废的机甲胸部装甲改制的，内衬还留着旧时代的军用编号 —— 冲向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地下工坊的潮气混着煤油味涌进鼻腔，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脑海中浮现出卡玛大婶家那台老掉牙的取暖炉：上层区淘汰的第三代核燃料电池，外壳早被辐射腐蚀出裂纹，去年冬天就该换掉的。

推开门的瞬间，淡蓝色的荧光像幽灵般从门缝里溢出。顾星尘屏住呼吸冲进去，看见卡玛大婶正跪在地上，布满老茧的手试图用破布堵住取暖炉底部的裂缝，荧光液体顺着地面蔓延，所过之处，金属地板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七岁的小迪缩在墙角，机械义肢的关节处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 —— 那是顾星尘上周刚为他调试的初级型号。

"大婶，退后！" 顾星尘大喊着拽住卡玛大婶的胳膊，将她拖到房间另一角。取暖炉的外壳己经出现三个指节宽的裂口，淡蓝色的辐射液正呈线状喷出，在地面汇成发光的溪流。他迅速从工具箱中取出铅板 —— 这是上个月从锈蚀坟场挖到的上层区医疗废物 —— 用生锈的夹子固定在裂口周围，暂时阻断了泄漏。

"去找厚橡胶手套！" 他冲小迪喊道，男孩立刻爬起来，机械义肢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顾星尘蹲下身，看见辐射液己经腐蚀穿地板，滴滴答答落在下层的储物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记载："核燃料电池泄漏时，需用金属钠中和辐射离子..." 但废土区哪来的金属钠？

工具箱底层的金属盒里，静静躺着半块上层区的能量缓冲装置。那是三个月前在垃圾山捡到的，原本用于悬浮车的备用电源，外壳印有齿轮徽记，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顾星尘掏出随身携带的微型电焊机 —— 用废土区的发电机零件和上层区的激光头改装而成 —— 迅速切割缓冲装置的接口，火星溅在辐射液上，发出细小的爆炸声。

"小迪，把你床头的铜线拿来！" 他接过卡玛大婶递来的橡胶手套，指尖在缓冲装置的电路板上快速跳动，"大婶，您还记得去年冬天我修过您家的净水机吗？现在需要您帮个忙。" 他抬头看见卡玛大婶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老人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去把地窖里的旧蓄电池搬来，越大越好。"

当小迪抱着铜线跑回来时，顾星尘己经将缓冲装置改造成临时的能量中和器。他用铜线连接取暖炉的燃料电池和缓冲装置，将辐射液的能量引导至蓄电池，蓝光顺着导线流动的瞬间，缓冲装置发出蜂鸣，指示灯从危险的红色转为安全的绿色。卡玛大婶抱着半人高的蓄电池撞开门，顾星尘迅速完成最后一道接线，蓄电池的外壳立刻泛起暖意 —— 泄漏的能量正在被转化为热能。

"成功了。" 顾星尘摘下手套，擦了擦额角的汗。取暖炉的裂口不再喷出荧光液，房间里的温度逐渐回升，小迪的机械义肢也恢复了稳定的蓝光。卡玛大婶瘫坐在地上，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抚摸取暖炉外壳："上个月清道夫拿走了我们家最后一块煤，我只能... 只能用这个老东西..."

顾星尘蹲下来，握住老人冰凉的手。卡玛大婶的掌心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为了保护小迪，被拾荒者的机械爪划伤的。"以后别再用这种危险的装置了，" 他轻声说，"等我改良了化学电池，社区的供暖系统就能覆盖整个西区，再也不需要这些旧时代的危险品。"

小迪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举起半块发霉的黑麦面包："星尘哥哥，妈妈说给你。" 顾星尘看着面包上的绿色霉斑，想起今早莉莉说家里己经三天没生火，喉咙突然发紧。他摸了摸小迪的头，机械义肢的齿轮在他掌心转动："留给小迪吧，明天就能给你的义肢装上蓝晶石动力核心，这样你就能和其他孩子一起踢齿轮足球了。"

卡玛大婶的眼眶突然："你总是这样... 去年修好我的缝纫机，上个月给老汤姆做了机械拐杖，现在又..." 她的声音哽咽，"上层区的人说我们是废土老鼠，可你比那些穿白大褂的先生还要厉害..."

顾星尘站起身，望向窗外。灰黄色的天空飘着细雪，远处的金属废墟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想起今早看见的场景：三个拾荒者被清道夫的悬浮车追得掉进锈蚀坟场，他们背着的零件散落一地，像被拔掉羽毛的鸟。"大婶，" 他突然说，"明天我和林野要去锈蚀坟场深处，听说那里有旧时代的电池工厂，也许能找到更好的材料。"

卡玛大婶的脸色骤变："那里有变异犬出没！上个月老乔的腿就是被它们咬断的..."

"我们会小心的。" 顾星尘拍了拍腰间的扳手，齿轮状的纹路在灯光下闪烁，"废土区的人不能总靠上层区的残羹剩饭活着，我们得自己找出路。" 他望向小迪，男孩正用机械义肢笨拙地整理电线，突然想起父亲昨晚说的话："你母亲在实验室时，总说科技不该分贵贱，就像阳光不该只照在上层区的屋顶。"

离开卡玛大婶家时，夜幕己经降临。顾星尘抱着工具箱走在结冰的小巷里，煤油灯的光映出他长长的影子，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路过社区广场时，他看见三个孩子正在用废齿轮堆雪人，最小的那个戴着他送的机械手套，正在给雪人安装用导线做成的手臂。

"星尘哥哥！" 孩子们看见他，立刻围过来。莉莉举着半块冻硬的面包，面包上用煤灰画着齿轮图案："给你，妈妈说你今天没吃饭。" 顾星尘刚要拒绝，看见莉莉袖口露出的辐射斑比昨天又大了些，突然想起卡玛大婶家的取暖炉泄漏，可能会加重社区的辐射污染。

"谢谢莉莉，" 他接过面包，塞进工作服口袋，"明天跟哥哥去工坊吧，教你们做能发光的齿轮灯，这样晚上就不用摸黑走路了。" 孩子们发出欢呼，莉莉的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像嵌在废土区的两颗蓝晶石。

五公里外的上层区边境，清道夫小队的队长正用皮靴碾过拾荒者的金属探测器。探照灯的强光下，机械臂将废墟中的稀有金属吸进运输舱，地面留下一道道狰狞的划痕。"加大声波频率，" 队长对着通讯器说，面罩下的声音带着不耐，"废土区最近能量反应异常，科技议会怀疑他们在搞什么危险实验。"

运输舱的屏幕上，显示着顾星尘工坊的坐标。队长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屏幕："让第三小队明天去废土区西区，就说... 例行检查。" 他望向远处的金属废墟，那里的灯光比上个月亮了些，像黑暗中倔强的萤火虫，"该让那些老鼠知道，齿轮只能在上层区的手里转动。"

回到地下工坊时，顾明远正在用旧时代的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轮椅旁的工作台上，摆着半完成的机械义肢，关节处刻着小迪的名字。"卡玛大婶的事我听说了，" 老人没有回头，"你用了能量缓冲装置？"

顾星尘点点头，将潮湿的外套挂在齿轮形状的衣架上："上层区的技术不是洪水猛兽，爸爸。他们丢弃的垃圾，在我们手里能变成救人的工具。" 他拿起父亲正在研究的星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坐标，其中一个正是锈蚀坟场深处，"明天我和林野打算去那里，也许能找到改良电池的关键材料。"

顾明远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儿子袖口的辐射污渍上："带上这个。" 他递出一个铅制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几支旧时代的注射器，"卡玛大婶和小迪需要做辐射检测，这些药剂能暂时缓解辐射病。"

顾星尘接过盒子，突然注意到父亲的手指在发抖。老人的袖口露出半截机械义肢，那是三年前为了保护他，被清道夫的机械臂碾碎的。"爸爸，" 他轻声说，"等我们找到蓝晶石矿，也许能彻底治愈辐射病，就像旧时代的人能在星辰间自由穿行那样。"

顾明远笑了，笑容里带着怀念："你母亲总说，蓝星的每个齿轮都有存在的意义，无论是上层区的悬浮车，还是废土区的破发电机。" 他望向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母亲穿着白大褂，怀里抱着襁褓中的顾星尘，身后是巨大的纪元核心模型，"她要是看见现在的你，一定会说，星尘的齿轮，正在为废土区转动出新的温度。"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地下工坊的铁皮屋顶被打得咚咚作响。顾星尘坐在工作台前，翻开《量子力学基础原理》，目光落在夹着的便签上，那是母亲的字迹："温度，是能量的语言，而爱，是最强大的能量。" 他拿起小迪的机械义肢，开始安装蓝晶石动力核心，火花在煤油灯下跳跃，像废土区夜晚的星光，虽然微弱，却从未熄灭。

这一晚，卡玛大婶的小屋重新充满暖意，小迪的机械义肢在睡前第一次稳稳地握住了母亲的手。而在五公里外的上层区，清道夫小队的运输舱正满载稀有金属返回，机械臂上沾着的废土区泥土，在探照灯下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 —— 那是属于废土区的温度，藏在泛黄的纸页里，刻在生锈的齿轮上，流淌在每个不愿被命运碾碎的生命里。

当顾星尘在工作台前伏案入睡时，梦中浮现出锈蚀坟场的场景：断裂的齿轮在积雪下闪烁，旧时代的电池工厂大门紧闭，而门缝里透出的蓝光，正像卡玛大婶家取暖炉重新燃起的火焰，温暖而坚定。他不知道明天的探险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手中的旧书还在，心中的信念不灭，废土区的人们就能在寒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温度，让齿轮转动出不再被歧视的未来。

齿轮在地下工坊的阴影里转动，带着泛黄纸页的温度，带着废土区的希望，向未知的明天，缓缓推进。顾星尘的笔尖在笔记本上落下，记下今天的实验数据，字迹坚定而清晰，如同他此刻的信念 —— 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温度从不来自上层区的施舍，而来自每个废土区居民心中不熄的火种，和他们手中永远紧握的、能改变命运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