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边缘人

明泽出生的时候，孔雪慧激动得当场落泪。

这个孩子是她跟丈夫的爱情见证，让他们更牢固地凝聚在一起，不分彼此，更重要的是，她在明家更加有底气了。

她的丈夫和儿子将会是她往后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孔雪慧辞去工作专心当起贤妻良母，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家庭上，尤其对明泽的事亲力亲为，明玥则被托付给保姆照顾。

明玥不是没感觉到孔雪慧的变化。

妈妈仍爱她，关心她，但是她更爱爸爸和弟弟，好像看不到她了，在外面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故意躲起来，希望孔雪慧能留意到，为她担心一下，紧张一下。

可是孔雪慧太忙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分给她。

她安慰自已，没关系，妈妈已经吃了太多苦了，如今的幸福都是她应得的，她应该为妈妈感到高兴，体谅她，理解她。

她们的母女关系依然亲密，她慢慢从长成了少女，体现出了一个孩子没有的早熟，孔雪慧渐渐把她视作知已，向她倾诉不可为外人道的苦楚——做明家长媳的不易，对丈夫的患得患失。

她成了最清楚孔雪慧心事的人。

从前孔雪慧是她的堡垒，现在她成了孔雪慧的避难所。

在她读五年级的那个秋天，明家接连发生了几件大喜事，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开拓的新业务一路高歌猛进，又恰逢明泰军生日，明家决定来一次豪华出海游，连同明泰军的两个弟弟也会带着一大家子也一同出游，还有不少国外的亲戚也特地赶回来。

总而言之，是一次隆重的，浩浩荡荡的家族大聚会。

孔雪慧压力很大，忙得不可开交，她要协助打点整个行程，还要准备面见很多未见过的亲戚。明玥知道这种场合她的存在会让孔雪慧面临很多疑问和尴尬，怕她为难，便撒谎说学校安排了秋游，她更想跟同学们去玩。

孔雪慧表示惋惜，但是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家中还有保姆看家，迟早瞒不住，明玥已经想好借口了，等他们回来就说是学校秋游临时取消。

计划很完美，她甚至为自已的机智得意了一下——如果那天她没有去打开冰箱就好了。

她看到了自已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保姆不小心说漏嘴，说是太太走之前特地交代她买给明玥吃的。

就好像孔雪慧一早就知道明玥会在家一样。

一周后去明宅吃饭的时候，众人回味着那趟邮轮之旅，孔雪慧见她插不进话，递给她一小碟切好的西瓜，安慰道：“这次不凑巧，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坐船。”

明玥第一次在孔雪慧脸上看到了僵硬和心虚。

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她拿起那碟西瓜，逃离了餐桌，走到院子里发呆。

身后的欢声笑语离她很近，又很远。

心里也空荡荡，泛起一阵酸。

泪水要掉下来的时候，她瞧见院子角落有个人影，那人坐在椅子上，身形修长瘦削，右手指夹着烟，吞云吐雾，一副慵懒肆意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的，她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跟她一样的落寞。

她犹豫了下，走过去，把西瓜递给他，“小叔，吃西瓜。”

明铖瞥她一眼，扭过头去没搭理她。

明玥有些尴尬，虽然来明家好几年，可她对明铖并不熟悉，话都没说过多少句，只知道他比自已大七岁，性格有些孤僻。听说因为是私生子的关系，爷爷对他也不怎么关心，据说是因为爷爷当年被二奶奶挟子逼着结婚，觉得面上无光，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他。

关于这段往事，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婶私下没少提起，每次的语气带着明晃晃的尖酸刻薄。

她的手僵在半空，又说道：“小叔，你别抽烟了，要是被爷爷发现了肯定会生气的。”

明铖嗤笑一声，讥讽道：“他从来都没拿正眼瞧我，怎么可能会发现，除非你去告密。”

明玥忙说：“我不会的！”

空气安静了半晌。

明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瞅了她两眼。

小女孩两只手捏着碟子，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猛抽最后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在水池里，又挥手拂散空气中的薄雾，才朝她说道：“拿过来。”

明玥赶紧乖乖把西瓜递过去。

“一群人在船上哄着老头子开心，都在演戏，都不说人话，恶心死了。有两天天气也不好，什么都看不到。就一艘破邮轮在海上飘，没他们说得那么好玩，不去也没什么。”

看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明铖又说：“我们两个在明家就是边缘人，没有人会在乎边缘人的需求和感受，你习惯了就好。

他又往屋里看了一眼，“你妈跟我爸一样，都是个势利眼。”

明玥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冲击，“小叔，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怎么不可以？我又没说错。”明铖不以为意地白了她一眼。

明玥的眼泪莫名其妙地被逼了出来。

明铖怔了一瞬，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道：“我跟你一个小屁孩说这些干嘛，别哭了！”

说着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水果叉，粗鲁地塞到她手里，“与其花时间哭，还不如想想怎么为自已多要些好处。”

明玥还不能理解这句话，也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说的话让自已伤心，为什么要说那么直接。

屋里突然又跑出一个人来，明萱挽着粉色的蓬蓬裙气势汹汹。

“明玥，你跟小叔偷偷躲在这里干嘛！”

对着明铖，又换了一个娇滴滴的撒娇语气，在他身边坐下，“小叔，你陪我玩吧，最近学校在排话剧，你陪我演……”

明铖不耐烦地拨开她的裙摆，“别烦我，整天穿得跟个花猴子似的，丑死了！”

明萱气地哇一声直接大哭出声，瞪了明玥几眼，觉得肯定是她在小叔面前说自已坏话，小叔才这么凶对她。一气之下，拧开手里的水果汁瓶子往她身上倒。

哭声引来了大人，明玥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她强忍着委屈也不辩解，抬眸时看见明铖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没出声帮她，眼里的嘲讽似乎在说：“我没说错吧，没人在乎你的感受。”

后来明铖出国读书，毕业后又在国外工作了几年，两人每年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等他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高中生了。

她至今都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