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雨藏锋

子时的梆子声浸在雨里，听来像是谁在敲打空心的竹子。林砚贴着城隍庙褪色的朱漆柱，怀中碎砚的棱角硌着肋骨——那位置与清晨当掉的紫檀木匣竟分毫不差。

供桌上的残烛突然晃了晃，柳掌柜的蓑衣还在往下滴水，缺指的手却稳如磐石："碎砚给我。"老郎中掀开砚台底部的鎏金包边时，暗格里滚出颗蜡丸，在香灰里沾了层死白。

"三日前兵部八百里加急。"柳掌柜捏碎蜡丸的手指泛青，"北狄骑兵出现在落雁峡，可朝廷昨日邸报还说..."他忽然噤声，耳廓微动。破庙梁上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像夜猫踩着湿苔藓。

林砚盯着展开的密信，血渍在"烽火未举"西字上结了痂。他突然明白午后马车里为何会有血腥气——那不是苏家小姐的伤，是这封边关急报染的血。

"你父亲林仲文当年殿试策论，写的就是北疆十二卫改制。"柳掌柜的声音混着雨声，"他在兵部观政三个月就被外放，当真以为是得罪了张侍郎？"

庙外忽有绿光浮动，老郎中猛地将林砚推进神龛："闭气！"腐朽的帷幔扬起时，林砚看见三个戴鬼面的绿靴人踏雨而来，靴筒蟠螭纹在夜色中泛着磷光。

"寒香盟的耗子。"为首者刀尖挑开柳掌柜的蓑衣，"交出来，留你全尸。"刀刃忽然转向供桌，"或者让城隍爷尝尝..."

话音未落，林砚怀中的《论语》滑落在地。鬼面人笑声嘶哑："原来还藏着只小耗崽子。"刀风劈开帷幔的刹那，林砚抓起香炉砸向残烛。爆燃的香灰迷了刺客的眼，他趁机滚向侧窗时，后襟突然一紧。

"接着！"柳掌柜抛来的物件带着药香。林砚凌空抓住的竟是个针灸铜人，檀中穴位置凸起个尖锐银针。鬼面人的惨叫与铜人坠地声同时响起，他这才发现铜人西肢关节皆可活动——分明是杀人机关。

雨幕中传来马蹄声，鬼面人互相对视便要撤走。柳掌柜突然咳出大口黑血："他们在我茶里下了...快走！"缺指的手指向神龛底座，"从密道..."

林砚跌进密道时，最后看见的是老郎中撞向刺客刀尖的背影。黑暗里弥漫着陈年艾草的气味，他摸到墙上刻着的半朵墨梅——与药铺纸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密道尽头竟是回春堂后院的枯井。林砚攀着湿滑的井壁往上爬时，听见头顶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苏家小姐的鹅黄裙裾垂在井口，月光给金线牡丹镀了层银边。

"果然在这儿。"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井沿，"周教谕说你寅时前定会回来取书箱。"突然俯下身，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柳大夫呢？"

林砚怔怔望着她颈间露出的红绳，绳结样式竟与密信火漆上的纹路相同。井底突然传来怪响，苏小姐猛地拽他上来："绿靴子追来了！"力道大得不像深闺女子。

两人撞进药房时，书箱己被翻开。苏小姐指尖拂过染血的《大学》扉页，突然撕下夹层："果然是兵部特制的桑皮纸。"她转头看向浑身湿透的书生，"林公子可知道，今日碎的那方洮河砚，本该在三个月前就送到镇北将军案头？"

五更天的雨更急了，林砚望着煮药的陶罐发呆。苏小姐——现在该称她苏明璃——正用银刀削去箭毒木的树皮："柳掌柜是太医署安插在民间的暗桩，那脉枕里..."她忽然蹙眉，"你盯着我作甚？"

林砚慌忙移开视线。少女耳后有道新鲜擦伤，在烛光下像片半凋的桃花。他想起午间马车里那个坠落的鹅黄身影，此刻握刀的手却稳得可怕。

"北狄人五日前就过了落雁峡。"苏明璃突然开口，"但兵部今晨还奏请削减边饷。"她将捣碎的树汁涂在短刃上，"张员外给的那份抄经活计，墨里掺了孔雀胆。"

瓦顶上传来细碎脚步声。苏明璃吹灭蜡烛的瞬间，林砚被她拽进药柜阴影里。少女的呼吸拂过他耳畔："抱紧书箱。"他这才发现箱底夹层藏着把袖箭，机括处刻着小小的"昭"字——当朝长公主的封号。

绿靴人破窗而入时，苏明璃袖中飞出三枚银针。林砚趁机掀翻药屉，漫天的当归与川芎迷了刺客的眼。混乱中他抓住个冰凉的物件，竟是那尊鎏金脉枕。

"砸！"苏明璃的轻喝惊醒了他。脉枕撞上鬼面时迸出串火星，暗格弹开的瞬间，半块虎符滚落在地。刺客的刀锋突然转向虎符，却被袖箭射穿手腕。

晨光初现时，林砚看着一地狼藉："姑娘为何..."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那虎符？"

"假的。"苏明璃用染血的手帕擦拭翡翠镯子，"真的早在三个月前就被盗了。"她突然将镯子套上林砚手腕，"从今日起，你就是寒香盟的墨砚先生。"

街角传来更夫颤抖的喊声："平安无事——"尾音拖得老长，像吊死鬼垂下的舌头。林砚摸着镯子内侧的刻痕，那里分明是句前朝诗句：且将墨砚照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