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赤蝗之谜

河东道绛州稷山县。

晨雾未散，老农赵西蹲在自家麦田埂上。

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叶尖的露珠。

那水珠里泛着层诡异的红褐色。

"二娃子，你瞅瞅这蝗蝻子咋是红腿？"

他招呼儿子凑近。

十六岁的赵二娃捏起只刚蜕壳的蝗蝻。

虫体尚软，六条细腿却己显出赤纹。

田垄间此起彼伏的振翅声里，新羽化的蝗虫振开鞘翅，铁锈色的斑纹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辰时三刻，县衙铜锣骤响。

稷山县令攥着被啃出锯齿缺口的公文冲出府门。

但见东南天空腾起大片的暗红云团。

那云团掠过汾水时，水面竟泛起血沫般的泡沫。

"是赤须蝗！"

粮曹书吏王录事面如土色，说道。

"《河东虫害志》载，大业九年闹过这种蝗虫，啃完庄稼还伤人畜......"

话音未落，县衙马厩突然传来惨叫。

众人奔去时，只见厩中枣红马左耳血肉模糊。

地上散落着半截蝗虫尸体，口器上还挂着肉丝儿。

……

"这蝗虫不对劲。"

稷山医馆的孙大夫挑开虫尸，银针顷刻发黑。

"寻常蝗虫无毒，此虫脏腑却带瘴气。"

他翻开泛黄的《河东本草》，指着狼毒草图谱说道。

"你们看这虫嗉囊残渣，这分明是啃食过毒草。"

赵西闻言猛拍大腿，说道。

"是了！去年冬暖，北坡那片狼毒草长得比往年都盛！"

里正忙带人查看。

果然发现阴坡处成片的狼毒草被啃得只剩根茎，草叶齿痕与蝗虫口器完全吻合。

未时刚过，快马溅着血沫冲入长安城。

驿卒背插三支翎羽，怀中奏报墨迹斑斑。

原是途中遭蝗群袭击，墨囊都被啃穿。

"绛州急奏：赤须蝗日食量三倍于常虫，所过之处黍麦尽绝，兼有伤人事件十二起......"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念着奏报，掌心在案几上摁出冷汗。

太极殿楠木梁柱间，几只漏网的赤须蝗正啃噬彩绘，金粉簌簌而落。

在奏报传到长安的同时。

汾河渡口，数百饥民围住官仓。

府兵架起的木栅栏上爬满赤蝗，啃咬声如细雨击瓦。

"开仓！开仓！"

人群前排的壮汉挥舞锄头，锄柄缠着条被砸扁的赤须蝗。

"官家养的蝗虫吃人，我们就吃官粮！"

仓曹参军缩在粮垛后发抖，喊道。

"不是不开仓！这蝗虫连麻袋都啃，开仓半日就得......"

话未说完，西北粮垛突然塌陷。

数万只赤蝗从破洞涌出，惊得人群西散奔逃……

……

长安城南，李恪正蹲在吴王府药圃。

《新唐书·五行志》有"贞观三年，河东蝗，赤纹，食稼伤人"的记载。

没成想这玩意居然提前出现了。

琉璃罩中，十只赤须蝗疯狂啃噬狼毒草叶片。

他掐着漏刻计时，见蝗虫食毒草后动作反而愈发迅猛，转头问孙思邈。

"老孙头，你确定这是狼毒草？"

"千真万确。"

孙思邈将药杵一放。

"但此草毒性较河东产弱三分。"

孙思邈突然眯起眼，说道。

"殿下可记得《淮南子》载'草木之性，随地而变'？"

李恪猛然起身，朝门外大声吩咐道。

"备马！去将作监调新制捕虫网，再让处默叫他爹点两百轻骑——这虫毒不在草，在地！"

暮色中，李恪一行踏着月光抵近稷山北坡。

程处默举着火把照向岩层，问道

"这石头咋泛红？"

随行的稷山老石匠叩击岩壁，回禀道。

"回诸位贵人，这叫赭石，往年没这么大片......"

李恪刮下赭石粉末，就着火光细看。

"狼毒草根茎染着同样红渍。"

他突然抓起把泥土嗅闻。

"嗯？有硫磺味！这地底有矿脉，狼毒草吸了矿毒，蝗虫食之成瘾！"

众人骇然望向绵延数里的赤色山脊，月光下宛如巨兽脊背。

夜风掠过狼毒草丛，带起一片铁锈味的振翅声。

寅初时分，稷山北坡亮起二十支松脂火把。

李恪用银刀剖开狼毒草根茎，淡红色汁液顺着刀槽流入瓷碗，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取磁石来！"

程处默解下腰间突厥弯刀，刀尖刚贴近瓷碗便微微颤动。

"汁液含铁！"

孙思邈将药锄插入岩缝，带出的赭石碎屑簌簌掉落。"

《神农本草经》载赭石可镇逆气，然此地铁砂混着硫磺......"

老道突然顿住，抓起把泥土在掌心揉搓。

"殿下请看，这土遇潮发热，分明是黄铁矿风化之相！"

山风卷来刺鼻的硫磺味，李恪望着蜿蜒如赤蛇的山脊，突然抽出护卫的大刀划向岩壁。

火星迸溅处，暗红色矿脉在刀痕下显露，竟与狼毒草根系走向完全重合。

"快马回长安取硝石百斤、皂角粉三十车！"

李恪撕下袖袍疾书。

"再调将作监所有铜甑与冷凝管，两个时辰内运抵稷山！"

信使纵马冲入夜幕时。

程处默正带人架起十口行军铁锅，沸腾的狼毒草汁在锅里咕嘟冒泡。

孙思邈将硫磺土投入陶罐煅烧，青烟腾起时突然抚掌。

"老道明白了！狼毒草吸了地火毒气，赤蝗食之癫狂。若要破局，需以金克木——硝石提纯地火毒，皂角解虫腹积热！"

晨曦初露，二十具铜制虹吸装置沿矿脉排开。

匠人们按李恪所绘图纸，将煅烧过的硫磺土与硝石溶液注入虹吸管。

淡黄色毒液顺着竹管渗入地下。

所过之处狼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黄。

"此乃化学中和反应。"

李恪对目瞪口呆的县令解释。

"硝石遇硫磺生成稀硫酸，可溶解黄铁矿......"

见对方愈发茫然，话锋一转。

"简单说，就是用地气化解地毒。"

与此同时，稷山南麓竖起百架改良捕蝗机。

工匠将水排改为脚踏驱动，三层竹网筒在齿轮带动下飞旋。

网眼细密如筛。

程处默赤膊上阵，带着府兵往进料口倾倒蝗尸。

"给突厥蛮子的饲料，多多益善！"

突然东面传来惊呼，只见数十只赤蝗正在啃噬竹网。

"快泼药液！"

孙思邈的药童抬来刚熬制的皂角浓汤。

药汁淋下，赤蝗仿佛醉酒般纷纷坠落——原是皂角碱破坏了其神经传导。

午时三刻，异变陡生。

被药液逼退的赤蝗群突然聚成赤色旋风，首扑李恪所在的高台。

护卫们挥刀劈砍，蝗尸却越积越多。

"它们被矿毒激出凶性了！"

孙思邈急抛雄黄粉，却收效甚微。

千钧一发之际，李恪抢过工匠手中的铜锣猛敲。

高频声波震得赤蝗阵型大乱，程处默趁机点燃混着硫磺的狼毒草垛。

青紫色毒烟腾空而起，蝗群如中箭雨般簌簌坠落，在焦土上铺出十里赤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