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荧惑守心**

（上）

承平二十三年的秋雨来得格外蹊跷。

钦天监观星台上，青铜浑仪二十八宿方位同时泛起诡异的青光。监正陆文远握笔的手突然一颤，狼毫笔尖坠落的朱砂在《天官簿》洇开血痕。老监正猛然抬头，望见紫微垣中那颗赤红妖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帝星光芒。

"快取浑天黄道仪！"陆文远的声音惊飞檐角铜铃，"速报陛下，荧惑犯心宿二！"

话音未落，朱雀门外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八百玄甲卫如黑潮漫过皇城九重门，铁蹄踏碎太庙前的青玉螭纹砖。禁军统领萧景琰横刀立于丹陛前，看着自己亲手调教的亲卫队将淬毒连弩对准太和殿。

"侯爷真要行此大逆之事？"他指节捏得发白，刀柄蟠龙纹深陷掌心。

镇远侯周世尧摘下玄铁面具，露出半边被火灼伤的狰狞面孔："萧统领可记得永昌元年，是谁把你从漠北死囚营里捞出来的？"他抬手轻抚腰间鎏金错银的鱼符，"今夜过后，你便是从龙第一功臣。"

一支鸣镝突然撕裂夜空。萧景琰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北疆狼庭的鹰哨！

雨幕中寒光乍现，三棱倒刺箭穿透萧景琰的锁子甲。他踉跄着以刀拄地，嘴角溢出黑血："你竟勾结蛮夷..."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周世尧踩着萧景琰的脊梁踏过汉白玉阶，玄色披风扫过尚在抽搐的尸身，"传令，太子留活口。"

此刻暖阁内，十岁的林辰蜷缩在紫檀嵌螺钿书案下。母后临死前塞进他怀中的玉蝉硌得胸口生疼，那上面沾着的鲜血正在逐渐凝固。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他看见礼部尚书王崇山的头颅滚落在芙蓉石盆景旁，怒睁的双眼正对着自己藏身的方向。

"找到太子者，赏万金！"嘶吼声混着金铁交鸣逼近。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捂住他的口鼻。"殿下，老奴僭越了。"司礼监秉笔陈九扯下太子绣着金蟒的锦袍，将染血的玉蝉塞进多宝格暗匣。老宦官解开发冠，灰白长发垂落时竟与太子有七分相似。

当追兵破门而入的刹那，陈九抱着林辰纵身跃入暗道。头顶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温热的液体顺着砖缝滴在林辰颤抖的睫毛上。他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混着陈九衣袖间的沉香味在喉间翻涌。

**（中）**

密道出口竟在护城河底。

林辰浮出水面时，看见对岸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往日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正在烈焰中崩塌，飞檐上的嘲风兽首轰然坠入御河，激起丈高血浪。

"这是先帝留下的逃生密道。"陈九将太子推向芦苇荡中的乌篷船，自己却返身折回，"老奴要回去取先皇后遗物。"

林辰抓住老宦官湿透的衣袖："一起走！"

陈九枯瘦的手指抚过太子眉间朱砂痣："殿下可知，为何每逢朔望，老奴都要为您点这守宫砂？"他从怀中取出鎏金银龟钮印，"这是掌管暗枭卫的符信，他们只认朱砂不认人。"

一支火箭突然掠过水面，陈九猛地将林辰按倒。箭簇钉在船舷上，幽蓝火焰瞬间吞噬了半片芦苇。

"快走！"老宦官割断缆绳，反手掷出三枚柳叶镖。追兵的火把照亮他残缺的右手小指——那是永昌三年为先帝试毒留下的印记。

乌篷船顺流而下时，林辰看见陈九立于熊熊烈火中，苍老的身影恍若浴火凤凰。追兵的箭雨穿透他胸膛的瞬间，老宦官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狼头刺青。

"告诉周世尧！"陈九的狂笑混着咳血声，"他永远找不到...咳咳...真正的..."

浪涛吞没了未尽之言。林辰蜷缩在渗水的船舱里，握紧尚带余温的银龟钮印。船板缝隙间漏进的月光，正照在玉蝉腹部极细微的刻痕上——那是个篆书的"玥"字。

**（下）**

七日后，南境苍梧郡。

林辰混在流民队伍里，粗麻衣下的鞭伤还在渗血。那夜他随商船漂流至南境，却被漕帮当作逃奴抓去黑矿场。每日寅时，监工的狼牙棒就会敲响生锈的铜锣。

"小崽子发什么呆！"刀疤脸监工一鞭子抽在他背上。林辰踉跄着扑倒在盐堆里，掌心被粗盐粒磨得血肉模糊。他学着其他奴隶的模样匍匐求饶，指甲却悄悄抠进腰间暗袋——那里藏着浸过蛇毒的银针。

暮色降临时，矿场突然骚动起来。林辰听见马蹄铁撞击青石的脆响，抬眼看见一队玄甲骑兵簇拥着八抬朱漆轿辇。轿帘掀起时，他瞳孔骤缩——那华服老者腰间悬着的，正是镇远侯府的玄铁虎符！

"这批货三日内必须运到落雁关。"老者声音沙哑如锈刀磨石，"北疆的狼崽子们等着用中原盐铁换战马。"

忽然一声马嘶打破肃杀。林辰趁乱将毒针刺入监工脚踝，抓起盐袋翻过矮墙。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他赤脚踏过尖锐的砾石，朝着记忆中的方位狂奔——陈九曾说过，南境沈家在漓水畔有座不为人知的私港。

月升中天时，精疲力尽的少年跌坐在芦苇丛中。对岸灯火通明处，他看见沈家商船正在卸货，镶金边的"盐铁令"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更令他浑身血液凝固的是，那些木箱上赫然烙着北疆狼庭的图腾！

"什么人！"护卫的呵斥声惊起夜枭。

林辰转身欲逃，却撞进一个带着沉水香味的怀抱。抬头瞬间，他看见暮色中沈明玥娇艳如芍药的面容。少女腕间金镶玉跳脱映着月光，竟与他怀中的玉蝉纹路别无二致。

"倒是个俊俏儿郎。"沈明玥的鎏金马鞭抬起他下巴，"父亲正缺个试毒的奴仆。"

当林辰被铁链锁进马车时，他透过晃动的车帘望见北斗七星正指向紫微垣。那颗妖异的赤星愈发红了，像极了太和殿阶前蜿蜒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