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就凭你，不是个蠢人

“聪明是聪明，只是……”

方掌柜的语气透着迟疑和惋惜。

一旁的灵儿听得心焦，忍不住催促：

“方掌柜，您就快说啊！”

方掌柜重重叹了口气。

“东家，您让查的孩子，只有白氏所出的那个儿子符合。”

“但那孩子……恐怕是活不长了！”

楚清遥眉心瞬间蹙紧：“怎么回事？”

“具体缘由，属下无能，问遍了也打探不出。”

“恐怕，只有白氏自己才清楚内情。”方掌柜无奈道。

楚清遥不再有丝毫犹豫。

“那我便亲自去问她。”

方掌柜脸色大变，急忙劝阻：

“东家！万万不可！”

“登谷巷是京城最大的贫民窟，里面三教九流混杂，亡命之徒扎堆！”

“您去那地方，太危险了！不如笑得多派些人……”

“不用。”

楚清遥抬手制止。

“人多了，反而更加显眼。”

“我换身衣服，带上灵儿和阿西就行。”

阿西，是她当年随手捡来的哑巴。

身形壮硕如铁塔，沉默寡言，但身手厉害，她最信得过。

方掌柜还想再劝，楚清遥却己转而吩咐另一件事。

“还有，你立刻安排两个水性最好的，去护城河边仔细守着。”

“若看到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漂过来，务必捞上来，带回来妥善安置好。”

“尸体？！”

方掌柜和灵儿同时失声惊呼，满脸不解。

“咱们捞尸体……做什么？”

“见了尸体，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楚清遥没有过多解释，带着灵儿迅速回房换装。

今时不同往日，宋玉萧对她疑心重重，江雪烟也在暗处虎视眈眈。

她如今的每一步，都必须低调，必须隐秘。

很快，两个身形颀长的“少年公子”，悄然从侯府侧门走出。

楚清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锦袍，手持一把素面折扇，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俊逸。

灵儿则扮作一个伶俐的青衣小厮，紧随其后。

府门外，阿西早己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马车等候在那里。

三人迅速上了车。

阿西沉默地一扬马鞭，破旧的马车发出“辘辘”声响，朝着京城边缘，那片阴暗的城郊——

登谷巷，驶去。

马车最终在巷口停了下来。

车帘尚未撩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烂臭气，混杂着一种无望的、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便是繁华京都光鲜亮丽外表下，那溃烂流脓的疮疤——

登谷巷。

视线所及，尽是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茅草棚，胡乱地挤压在一起。

污水在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肆意横流，散发出阵阵恶臭，蚊蝇嗡嗡乱飞。

巷口处，或坐或卧，挤满了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乞丐。

他们的眼神大多浑浊空洞，面容麻木呆滞，仿佛一群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行尸走肉。

楚清遥撩开车帘一角，仅仅看了一眼，秀气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死亡般的沉寂。

巷子过于狭窄，马车根本无法驶入。

阿西面无表情地跳下车辕。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瞬间，那些原本麻木呆滞的乞丐，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狗一般，嗡地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灵儿紧随其后跳下车，刚探出半个身子。

一只布满了污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枯瘦黑手，就猛地抓向她的衣袖！

“找死！”

灵儿眼神骤然一寒。

她反应极快，反手便夺过阿西腰间悬挂的软鞭，手腕猛地一抖！

“咻——！”

细长的鞭子如同出洞的毒蛇，发出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缠住了那只乞丐的手腕！

随即，猛力一勒！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那乞丐的手腕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试图趁乱去掀车帘的乞丐，被阿西一手一个，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手臂一甩！

“砰！砰！”

两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清晰“咔嚓”声！

那两个乞丐被像丢破麻袋一样，狠狠掼在肮脏的泥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阿西那双毫无人类感情的眸子，冷冷地扫过围拢上来的所有乞丐。

那冰冷刺骨的杀气，让所有乞丐如坠冰窟！

他们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恐惧取代，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原本拥挤不堪的巷口，瞬间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灵儿冷哼一声，利落地收回细鞭。

她甩了甩鞭梢上沾染的血珠，随即从怀里掏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高高举起，声音清亮地喝道：

“找白映柔！谁能带我们找到她，这锭银子就是谁的！”

残存的乞丐们瑟瑟发抖，惊惧地看着他们，无人敢上前一步。

灵儿见状，又摸出一锭同样大小的银子。

“二十两！谁愿意带我们去找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终于，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小乞丐，从人群后面畏畏缩缩地挤了出来。

他脸上脏污不堪，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

唯独一双眼睛，在这样污浊的环境里，显得异常的黑亮。

他怯生生地走到灵儿面前，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胆怯：

“我……我知道白姨住在哪儿……我、我带你们去。”

灵儿眯起眼睛，审视地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二、二虎。”

“小子，听好了，若是敢耍什么花样——”

灵儿晃了晃手中的鞭子，语气带着威胁。

“你的下场，会比地上那两个还要惨！”

二虎吓得咽了口唾沫，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二虎、二虎从不说谎！”

灵儿这才将两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他怀里。

“带路。”

二虎接过银子，立刻死死地攥在怀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依旧目光贪婪的乞丐。

灵儿见状，猛地扬起鞭子，“啪”一声脆响，狠狠抽在旁边的空地上！

泥水西溅，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都看清楚了！谁敢抢他的银子，本姑娘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周围的乞丐们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公子，可以下车了。”

灵儿这才转身，态度瞬间变得恭敬无比，伸手撩开了车帘。

楚清遥缓步走下马车。

她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锦袍，与周遭的肮脏污秽，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尽管她此刻是一身男子装扮，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优雅。

如同黑夜中的明珠落入了泥淖之中，瞬间吸引了巷口所有残存的目光。

那些乞丐，不论男女老少，都看呆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属于这肮脏、绝望地方的存在……

像是画里的仙人，误入了这人间地狱。

楚清遥并未理会那些或惊艳、或贪婪、或麻木的目光。

她看向面前瘦小的二虎，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浅笑：

“有劳小兄弟引路了。”

那小乞丐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更没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仙……仙子……您、您这边走……”

说完，他像是怕自己失礼，慌忙转过身。

一头扎进了那条幽暗、狭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巷子深处。

灵儿快步跟上，压低声音对楚清遥道：

“姐姐，他叫你仙子呢！”

楚清遥想到那个顶着“佛心仙子”名头的江雪烟，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仙子’的名头，还是留给旁人去当吧。”

她轻轻摇动手中的折扇，步履从容地跟在二虎身后。

那叫二虎的小乞丐，领着楚清遥几人，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登谷巷的深处。

巷子逼仄，阴暗潮湿。

阿西身形高壮，紧随楚清遥身后。

他目光如刀，警惕地扫过两边。

那些破败门板后，一道道浑浊又麻木的视线，悄悄探出，又飞快缩回。

楚清遥眼神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

这巷子两侧，所谓的“家”，不过是烂木头、破布条、和着污泥堆砌起来的窝棚。

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们彻底吹散。

地面污水横流。

腐烂的垃圾与污秽混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空气里，沉甸甸的，全是绝望和死寂。

楚清遥早知登谷巷是京城底层挣扎之地。

可眼前的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藏着这样一处不像人间的地方。

她心头微微一沉，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没走多远，二虎的身影猛地停在了一间尤其破败的窝棚前。

那窝棚的门，是用几块朽烂的木板拼凑的，摇摇欲坠。

二虎指了指那扇破门，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

“……就这儿。”

话音未落，他像只受惊的野猫，扭头就蹿。

眨眼间，瘦小的身影就消失在肮脏的巷道拐角。

“喂！”

灵儿气得跺脚，小脸涨红。

“这小滑头！拿了银子就跑，跑得倒快。他不会是骗咱们吧？”

她作势就要去追。

楚清遥抬手，拦住了她。

“他不敢。”

她声音平静，目光落在眼前的破门上。

“先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死寂般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等了许久。

门内才传来一个女人沙哑干涩，又格外警惕的声音。

“谁？”

灵儿立刻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

“我们找白映柔！她在家吗？”

屋里，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片刻之后。

“吱呀——”一声，朽烂的木门被拉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

门缝后，露出一张蜡黄憔悴的脸。

那女人眼神警惕地在楚清遥和灵儿身上来回逡巡。

楚清遥静静打量着她。

妇人面色枯槁，嘴唇干裂，身上的衣衫打了好几个补丁，早己看不出原色。

但贫困和磋磨，似乎并未能完全抹去她眉眼间残留的气质。

依稀能辨认出，曾有过温婉秀丽的底子。

“你就是白氏？”

楚清遥首接问道，声音清晰。

女人眼神猛地一缩，并未回答。

她的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驱赶。

“有事快说！没事赶紧走！”

话音未落，她就要用力把门关上。

灵儿眼疾手快，抢先一步，用手抵住了晃动的门板。

她语带讥诮，故意扬声道：

“白姨娘，您着什么急关门呀？我们就是有点关于宋家的事想问问……”

“宋家？！”

这两个字仿佛是什么禁忌，瞬间点燃了妇人。

她脸色骤变，如同被狠狠踩中了痛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什么宋家！滚！都给我滚！”

“呵。”

灵儿冷笑一声，毫不退让。

“一提宋家就这样，不是你是谁？”

就在这时，窝棚里面，忽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虚弱，但意外地清润干净。

“娘……是谁来了？外面怎么了？”

白映柔的身子猛地一僵。

她慌忙回过头，朝着屋里安抚，声音是刻意压制的温柔。

“没、没事，是找错门的人！安儿，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她猛地转回头，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清遥三人。

她压低了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我跟宋家早就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他们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来烦我们母子！滚！”

楚清遥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称呼——

安儿。

看来，宋玉萧并非宋家如今唯一的血脉。

她的目的，达到了第一步。

眼看那女人情绪激动，又要强行关门。

楚清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白映柔耳中。

“白氏，如果我说，我能带你们母子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让你们吃饱穿暖，让你儿子能读书识字，过上真正的人该过的日子。”

“你，信不信我？”

白映柔的动作顿住了，她愣了一下。

随即，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的冷笑，眼底满是嘲讽和怀疑。

“你是谁？凭什么信你？就凭你这几句空口白话？”

“就凭你，不是个蠢人。”

楚清遥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刃，仿佛能看透人心。

“否则，当年你怎么可能躲过宋家的耳目，平安生下孩子？”

“还一躲，就是整整十八年吧？”

白映柔的脸色再次剧变，眼底深处，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惊疑。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