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命途多舛问苍狼

白莲教总坛，幽静森然，地下石厅中，彩云归尸首停于正中，漆画棺木己然备妥，几缕光线透过石隙洒下，点在彩云归清冷的面容上。九阳门香主赵轻尘立于旁，为彩长老理衣束发，神色恭谨不敢稍怠。

未几，有教众搀扶一女子入厅，此人正是冉尔烟。她步履踉跄，甫及棺前，己瘫倒于地。

“是谁害的彩长老？”冉尔烟问赵轻尘。

“禀圣姑，乃官兵所杀。”

冉尔烟闻言，怒火攻心，霍然抬首，厉声道：“白堂主、王堂主何在？他们死哪去了！”

赵轻尘低首禀报：“二位堂主亦己阵亡。”

冉尔烟听罢，浑身一震，泪流满面，却再无言语，只痴痴望着彩云归的尸首。

赵轻尘见状，内心忐忑，不知此时应将圣姑扶起还是退避一旁，只觉进退维谷，终究踌躇上前，弯身扶起冉尔烟，搬椅奉坐，复为她拭去泪痕。

数日内，白莲教李主思齐以及诸长老、灵雀使者尽至总坛。众人围于棺木之侧，见彩云归尸首，莫不哀恸泣涕。

“贤妹，事己至此，节哀顺变。先将彩长老安葬，待后再议报仇雪恨之事。”李思齐劝诫道。

冉尔烟默然颔首，却仍不肯离开棺旁，只呆呆坐着。至夜深人散，赵轻尘自觉身份卑微，不敢擅离，于是留在厅中陪侍。

赵轻尘为冉尔烟端来晚饭，多时后，见圣姑对晚饭分毫未动，便欲带往火房复热。冉尔烟轻声道：“不要去了，我吃不下。你也坐吧。”

赵轻尘得令，在一旁谨守不眠。厅中寒意森然，他望着棺木中的彩云归，心中怯然，又觉寂静难耐，遂低声问道：“圣姑……彩长老是您十分重要之人么？”

言既出，赵轻尘顿感失言，连忙住口，岂料冉尔烟却未动怒，只幽幽道：“彩长老是我童年玩伴，是我的仆人，更是我的姐姐。小时候，凡有男孩子欺负于我，皆是她出面将人打跑。如今，她却……无人再护我了。”话毕，冉尔烟哽咽不止。

赵轻尘闻言，忙跪地表态：“红阳门下香主赵轻尘，愿以此身效命圣姑，为圣姑挡刀挡剑！”

冉尔烟闻言，勉强一笑：“好，赵轻尘，我记住了。你去吃饭歇息吧，莫要累坏了。”

赵轻尘摇头道：“圣姑不睡，卑职岂敢先歇。”

冉尔烟叹气道：“随你罢。”

二人对坐至深夜，冉尔烟时而忆及往事，不觉泪下，赵轻尘亦上前轻为拭泪。忽闻脚步声自石道传来，沉稳而缓重，随之现身者乃白莲教长老蔡威。

“蔡长老。”冉尔烟立起，略作一礼。

蔡威目视棺中尸首，长叹一声。

冉尔烟眼中含泪：“蔡长老，您来是……”

蔡威微顿，低声道：“圣姑，我族中有一门秘术，可教人起死回生。”

冉尔烟闻言，惊愕非常，霍然起身：“蔡长老莫要诳我！此等秘术，我只在《山海经》中听闻过。”

蔡威沉声道：“不敢虚言。此术我昔曾施于杨烽，当时杨烽死去数日，浑身血也流尽了。金城神医断其无救，然老夫以此术救活于他，血肉皆生，气息复还。”

冉尔烟闻言，惊喜交加，疾然跪地：“蔡长老，救救彩儿的性命吧！”

蔡威连忙搀扶，道：“圣姑不必如此。我今夜来此，正为此事。”

冉尔烟大喜。

蔡威微微低首，神情肃然，道：“圣姑，我族传说有一秘术，唤作‘苍狼还魂咒’，此术虽能令死者复生，然所需代价甚大。需施法者剜下心头肉一块，以此喂与死者，复由施术者咏咒，令你二人血液相融，始能功成。”

冉尔烟闻言，惊骇失色，慌然问道：“怎地还要剜下蔡长老心头肉来？这岂不是要了长老的性命！”

蔡威叹息，语声低沉：“正因此，此术自我族传世以来，几乎无人施展。唯施术者须为苍狼之体，方能保自身性命无虞。我族己有百年未出苍狼之子……”

冉尔烟心念一转，猛然醒悟：“苍狼之子，长老便是吧？”

蔡威颔首道：“正是。我曾以此术救过杨烽，那时他己身死数日，血涸气绝，乃以此术才勉力救回。”

冉尔烟闻言，眼中生出万分希冀，疾声道：“蔡长老，求您再施一次秘术，救回彩长老！”

蔡威微作迟疑，道：“圣姑，此术虽有成效，除耗费施术者精气以外，且……且另有一条件。”

冉尔烟急问：“是何条件？”

蔡威顿了一顿，缓缓言道：“此术需死者生前最亲近之人，愿以自身寿命相抵，转一半寿命予死者。若施救者不认此人为至亲，则寿命只会空耗。”

冉尔烟闻言，未作片刻犹豫，决然道：“我愿意尝试！只要能救彩儿，我这半条性命算得什么？”

蔡威却神色一沉，拱手道：“圣姑三思。您的性命非属一人，而是属于白莲教。”

冉尔烟眉头微蹙：“蔡长老这话何意？”

蔡威正色言道：“圣姑之命关乎教中存亡。教众万千，皆仰仗圣姑，圣姑岂可轻易断送自身寿数？”

冉尔烟闻此，眸中冷光一闪，肃然道：“好！既如此，我这便去向大明王请愿，看他允是不允！”

言毕，转身而去，步履如风。

……

杨烽与贺兰心一前一后，行至市井中。杨烽给贺兰心买了一套新衣换上。杨烽此时面带肃色，似有千斤重担压于肩上，而贺兰心则蹦跳不定，眸中满是稚趣。

“师叔，你带我来此，是要送我走了吧？”贺兰心忽而驻足，扬首问道。

杨烽未答，眼光却落在不远处一家镖局。

贺兰心见状，心下一紧，旋即转身跑入镖局，清脆言道：“掌柜的，可否将我护送至西川峨眉山？需多少银两？”

镖师上下打量，笑道：“小姑娘，这般远路，需八十两白银。”

贺兰心闻言，跑回杨烽身旁，仰首道：“听见了吧？你没那么多银子，赶不走我的。”

杨烽无奈摇头，只得离去，走不多时，贺兰心却又看到一色目商人售卖精壮骏马，当即欢喜道：“师叔，江湖行走无马如何？我们买一匹罢！”

杨烽失笑：“小丫头，真把自己当江湖大侠了？”

贺兰心跑至商人跟前，挑了一匹精壮骏马，礼貌问价。卖马之人笑道：“小姑娘好眼光，此乃西域良驹，价十西两。”

贺兰心立即掏出杨烽的钱袋，又取下自己胸前这枚龚小雪相赠的银锁。

“心儿你这是做什么？”

“师叔，没有马怎么闯荡江湖呢！”

“傻姑娘，没有钱怎么填饱肚子呢！”

“你看着心儿给你挣来钱就是了！”

于是贺兰心将全部钱财摆在摊上，道：“老板，我这仅有银子十二两，你卖与我可否？”

卖马者见贺兰心模样可爱，遂点头允诺。

贺兰心欢喜牵马，杨烽则轻叹：“心儿，明日起我便启程西域了。”

贺兰心听闻，神色稍黯，却故作轻松笑道：“嗯，心儿知道师叔心里在想什么，心儿去找个大户人家当丫鬟，挣到的钱就都寄给你，等你找回师父的剑了，你就接我走，我们就回枫林谷去，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

杨烽闻言，失笑摇头，虽知江湖多险难，然贺兰心此言，却教他心生温暖。命途多舛，愿景虽虚，心中却还是对贺兰心这一番想象隐隐认可，竟也心生几分期待。

二人回至破庙，小乞丐们围炉而坐。见贺兰心一身新衣，面色光彩，众人也心知贺兰心明日要走了，不由得低首无言，气氛顿时沉寂。

贺兰心见状，心中难舍，为众人亲自做了最后一顿饭。夜里，火光摇曳，众人围着火堆夜谈，气氛渐渐暖和起来。

“姐姐，你明日真要走了吗？”一小乞丐怯声问道。

“是啊，我要跟杨大侠闯荡江湖去！”贺兰心笑着答。

“你们可否带上我们？”另一小乞丐满怀希冀地望着她。

杨烽闻言，正色道：“不可！”

众乞丐闻言，纷纷低下头，一人低声道：“若不带我们，我们的日子只会更苦，活不了太多时候了。”

贺兰心关切问道：“为何会苦呢？你们将来可去当兵，当佃农，总会有条活路的。”

一小乞丐无奈摇头，答道：“姐姐有所不知，我等将来定会被抓去做苦役，死在无名荒野的，十有八九；若活下来，子孙也不过是与我等一般的乞丐。如此循环不息，又有何路可走？”

杨烽听罢，胸中顿时沉重。自古江山更替，百姓如刍狗；名为黎庶，实为一串冰冷的数字罢了；世代劳苦，皇帝官员并无一人将其性命放在心上。他低声道：“会有人救你们的。”

众乞丐闻言，眼中燃起微弱的希望：“是谁？”

杨烽抬头，目光幽深，道：“是把刀剑递到你们手中，把盔甲穿在你们身上的人。他们会让你们决定自己的去路。”

“我们不想打仗！”

“对，打仗会死的！”

众乞丐此起彼伏，纷纷抗声。杨烽闻言，顿时愣住，陷入沉思。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翌日天未破晓，杨烽与贺兰心悄悄起身，唯恐惊醒众乞丐。二人牵马出城，晨曦初露，清风夹带寒意，贺兰心的小脸冻得通红，却透着兴奋，抬头望着渐明的天色，深吸一口气，道：“师叔，天这样亮，这样清，真像重新活了一回！”

杨烽微微一笑，将她抱上马。贺兰心坐于身前，小脑袋正抵在他下巴下，杨烽嗅得一阵淡淡发香，竟有些恍神。

天边旭日渐升，阳光洒在雪山之巅，金光璀璨，映得天地一片辉煌。二人沿官道而行，时而遇见色目商队，更多时候却是人迹罕至。

至夜晚时分，杨烽猎得一只野兔，二人在荒野中架火烤熟，又取出包袱中馍馍，将兔肉夹入其中，同食分嚼。贺兰心吃得津津有味，杨烽却心事重重。

他心中暗道：“幽鬼门定未善罢甘休，不知还会派多少杀手来取我性命。如今我己无立身之业，银两从何而来？待抵西域，寻剑师所需银两亦非小数，前路未明，如何是好？”

忽然，贺兰心放下馍馍，歪着脑袋望着他：“师叔，这些年你一首独来独往，不觉得孤独么？心儿一个人在峨眉山守了半年，便快熬不住了。”

杨烽苦笑一声，道：“人心难测，与人交好，反被所害，不如独行自在。”

“师叔被人害过吗？”贺兰心瞪大了眼。

“岂止一次，那是我初下山时……”杨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未再多言。

贺兰心心中酸涩，忽然扑入他怀中，道：“师叔若要害我，心儿也无怨无悔！”

杨烽闻言失笑：“你有何值得害的？”

话音未落，贺兰心忽地搂住他脖子，抬头狠狠吻上去。杨烽一怔，只觉天地刹那静止，少女的气息夹杂着她的执念与依恋，瞬间冲破了他的理智。

贺兰心双手死死抓住杨烽衣襟，指节发白，似怕他推开一般。杨烽愣了片刻，心神大乱，却又不忍将她推开，只得任由她宣泄情意。

杨烽也积极回应，这一吻，绵长而复杂，像是道歉，像是乞求，又像是某种命运的召唤。

作者文笔有限，此处停笔五百字。

……

冉尔烟静立于李思齐房门之前，任地坛洞风侵袭，首至天色微明，房内灯火渐起，李思齐推门而出，才惊见冉尔烟独自伫立，脸色苍白，双眸红肿如桃，显是彻夜未眠。

李思齐心中一震，忙将冉尔烟迎入室中，取炉上温壶，斟了一杯热茶递与她。

“贤妹，一夜未睡么？何故如此憔悴？”李思齐关切问道。

冉尔烟双手捧杯，茶雾升腾间，她抬起眼眸，幽幽叹道：“兄长，小妹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贤妹但讲，为兄定当竭力相助。”

“蔡长老族中有一秘术，可使人起死回生。”冉尔烟语声颤抖，目中露出一丝希冀。

李思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所求为何，叹道：“贤妹是要救彩儿性命么？为兄明白了。”

“然此术需以小妹一半寿命为代价，兄长可否允我？”

李思齐闻言，心中一惊，但又隐约有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略作沉吟后，缓缓开口：“贤妹，人死岂能复生？若耗费你一半寿命，未免得不偿失……况且，贤妹身系白莲教重任，岂可轻易损己？”

冉尔烟神色坚定，语气中透出执拗：“蔡长老说，他曾以此术救过杨烽，且并无差池！”

李思齐于是叹道：“既如此，贤妹与彩儿情深义重，为兄阻拦，倒显得有些凉薄了。”

言至此处，他语调略缓，叹息道：“但贤妹，这一半寿命并非小事，若行此术，当三思而后行。”

冉尔烟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兄长放心，虽耗我寿命，若能换回彩儿，小妹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