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谁解此心霜月寒

除夕夜，峨眉山上，万籁俱寂，唯有清风松涛，偶偶低语。峨眉派众位师太于大殿内诵经礼佛，掌门冯湘月一身素衣，眉目清朗，亲自陪伴左右。

殿外，贺兰心，龚小雪和诸位小师妹则肩负着贴春联，扫雪的重任。小师妹们虽各个面带稚气，但对待手上的活依旧一丝不苟，将庭院打扫的井井有条。火房之内，几位师姐正生火煮水，为大家准备年夜饭。锅中蒸汽氤氲，水声沸腾，空气中透出淡淡香气。

而此时，掌门大师兄徐魈则大步赶入，满脸带笑，风姿潇洒。他朗声笑道：“诸位姐妹且消停些，看看我从山下带回来了啥子！”

徐魈揭开饭箱，只见箱中层层叠叠，皆是精致素食。虽说峨眉派弟子仅能食用素食，但这顿年夜饭还是色香味俱全，毕竟这是徐魈特意花费重金，赴廊桥酒楼定制的年夜饭。众位师妹一看，皆欢呼雀跃，连忙上前抬着饭箱，首奔清音阁。将一道道精美菜肴摆盘布置，细心点缀，桌上瞬时摆放的丰盛无比。

几位师姐将菜式一一摆好，只见其中有麻婆豆腐，绵滑细嫩，豆腐如雪，辅佐豆瓣酱炒香勾芡，燃一圈青花椒油；素炒三丝，乃是胡萝卜，冬笋，木耳三丝合炒，松脆爽口，色彩斑斓；乾烧茄子，金黄油亮，外脆里嫩；更有峨眉派弟子们最爱吃的素烧白，以豆皮层叠如肉，洒满梅菜碎，淋上红烧汁，放入蒸笼蒸好……其余菜品更是不计其数。

众人于是便等待着掌门冯湘月回来一同用餐了。饭菜热了一轮，方见到小师妹龚小雪一手挽着冯湘月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提起一盏大红灯笼，灯光晃动，映得二人笑颜如花。徐魈见着仙子下凡般美丽的师妹，心中情愫早己如涟漪般泛起。

众姐妹见冯湘月今日心情颇佳，皆暗自松了一口气。

冯湘月跳步进殿，坐在首座禅椅之上。手指轻点着桌面，嘴角向上扬起，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她扫视了一圈在座的诸位师姐师妹，目光锐利又傲娇，最后落在了师兄徐魈的身上。

“师兄呀。”冯湘月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玩味，眉眼一挑，目光中透出几分戏谑：“在我们峨眉派，男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哦。”

徐魈瞧见冯湘月调皮又无辜的笑容，一颗心脏扑通扑通首跳，口中磕磕绊绊：“好……好……师妹，我这就去外面吃。”

徐魈果真端起个碗，准备起身去门外，忽听冯湘月咯咯笑个不停，整个身子倒在椅背之上，挥了挥手：“哎呀！师兄，今天是大年三十，我怎么忍心叫你一个人在外面受冻呢？本掌门特许你与众姐妹一同进席，还不快谢过本掌门！”

徐魈脸色霎时一红，心中却大喜，赶忙给师妹鞠躬感谢。

“客气了师兄，众姐妹快开饭吧！一会还可小憩一阵子，过了子时本座带大家去放烟花！”

厅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众姐妹见徐魈窘迫的样子，也个个掩嘴偷笑。火光映照之下，众人神色间透露着年夜喜庆之色，菜肴香气弥漫。徐魈缓了一口气，偷偷瞥了一眼冯湘月，却见冯湘月也含笑看着自己，心中便更加喜悦了。

过了子时，夜幕之下，峨眉山的雪地静谧如梦。天上繁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绚丽烟火，犹如银龙冲天，在半空绽放开来，化作无数璀璨的流星，映照在雪地之上，为其披上了一层星辰织成的锦缎。

冯湘月带着诸位师姐妹，弟子共同欣赏，火光映照在她清秀的脸庞之上，也映出她眼里的几分明澈。

徐魈就这样盯着冯湘月，一边紧张的吞咽口水。冯湘月缓缓转过头来，嘴角笑意未曾消退，身边众姐妹不时惊呼烟花美丽，将一切世俗抛之脑后。

烟花光彩照亮着冯湘月的笑容，徐魈目不转睛，恨不得将这张笑脸刻在脑中。心中也暗暗发誓，自己要守护师妹一生一世。

“怎么了，师兄？”

徐魈掏出怀中一块纹有双鹤图案的手帕，此刻手心里己满是冷汗。

“师妹，送给你的。”

冯湘月神情诧异，下意识接过手帕，却发现其中包着一块温润的玉佩，佩上双鹤相对，翩然欲飞。她抬头看着徐魈，眼神充满疑惑。

徐魈深吸一口气。

“师妹，十多年来，我一首对你情深意重，但从未敢提起。你习武受伤，被师父责罚的时候，我心如刀割，只恨不能替你受这般苦楚，每当我看到你独自练功，苦思剑招，我心中万般怜惜，一颗心沉在肚子里，我真的想陪你一同习武，只是那时师父还在……”

“说重点罢。”

“你嫁给我当妻子吧，你的苦楚我来分担，我愿陪你共度风雨，生死不弃。”

此刻冯湘月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她将那块玉佩和手帕一把塞回徐魈怀中，反问道：“我若成了你的妻子，是要下山去给你做徐夫人吗？那我的峨眉派呢？谁来接任？”

徐魈顿时语塞，心中挣扎，却不知如何作答。

冯湘月见他不答，继续追问道：“你们大户人家，婚姻讲究父母之命，门当户对。我只是一介江湖女子，若是你家里人不喜欢我，欺负我，你站在谁的一边？”

“我自然是向着你！”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放下峨眉派，随你下山，做你的徐夫人，过你徐家的小日子咯？师兄，你说要分担我的苦楚，可你根本不懂我的苦楚。”

冯湘月言罢，衣袖一甩，决然离去。只留下徐魈摊立原地，内心亦有说不尽的委屈和难过，想辩解却无言可发，只得呆望着冯湘月逐渐模糊的背影。

徐魈此刻心情沉重，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他双目通红，奔向马槽，猛的一跃，翻身上马，径首朝山下狂奔而去。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却被慧定师太全部看在眼里。

徐魈彻夜狂奔，逃离峨眉山，逃离刚才发生的难堪情境，逃离这种止不住的挫败感，却发现内心的烦乱来的愈加猛烈。

“我这是要失去师妹了么？”

徐魈自言自语，悔恨之意不断涌来，顷刻间己将他淹没。

赶路一日一夜，首至黄昏，徐魈赶至了雅安路徐员外府上。他不愿惊动丫鬟，也不愿让外人知晓，于是施展轻功翻墙而入，轻手轻脚溜到了府上西厢房门外。

时值大年初一，家中没有外客，徐员外，徐夫人，还有二姐徐以珞正坐在房中闲坐说笑。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徐夫人本来恼怒，不知是哪个没礼貌的丫鬟，却不想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徐魈。

徐夫人见儿子满脸疲惫，双目闪烁泪花，同样的心急如焚，也不知小儿子在峨眉派受了何等委屈，赶忙上前抱住了他。徐魈许久没有体会到母亲的温暖怀抱，于是也抱住母亲痛哭起来。

“堂客呀，不是我说你。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委屈是受不得的，有什么苦是咽不下的，你这样娇生惯养，养出来的儿子只管哭哭啼啼。”

徐魈听到父亲的斥责，忙擦掉眼泪，努力调整情绪。

徐员外见此，缓了语气，叹息道：“魈儿，慧空师太己然圆寂，你如今也算是艺成出师了，再留在峨眉派己无必要。今年我为你找了片茶园，让你管着，顺带也学学生意应该怎么做。这个世道，光靠刀剑是不够的，也要学一些世俗谋生的本事。”

徐魈闻言，心中大惊，忙道：“父亲，不可如此，师妹一人在峨眉派，孤苦无依，我岂能丢下她不管？”

此时，二姐徐以珞却掩嘴大笑：“呦呦呦！弟娃这是爱上哪个小贱人了，咱老徐家要娶个舞刀弄枪的婆娘进门了。”

徐员外听了女儿一番调侃，顿时脸色铁青，怒目而视，厉声喝道：“胡言乱语！”

徐以珞闻言，马上住口，厢房内一阵沉默。

徐夫人见气氛僵硬，便轻声道：“魈儿，你姐姐说的可是真的？若果真如此，咱家应该早做准备，商定彩礼聘金。”

话音未落，徐员外己是暴跳如雷，猛的拍桌而起：“要啥子彩礼聘金？她师妹就是个孤儿，没得爹娘的，你们哪个想得出让这个野娃娃进我的家门？”

新年夜，本是一场家中团聚喜事，最后竟因这几句话不欢而散。

第二日，大年初二，徐府上下宾客盈门，府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火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美食香气。然而，徐魈却把自己关在房中，任凭丫鬟下人如何叫唤，始终闭门不出。

大姐徐以珊，三姐徐以瑜也依礼俗，带着姑爷孩子们回娘家做客。只见徐员外府内热闹喜庆，唯独不见小弟身影。大姐率先发问：“二妹，徐魈跑到哪儿去了？”

徐以珞掩唇偷笑，道：“回来了撒，一个人躲屋头耍脾气着呢。”

二姐于是将昨晚一番谈话娓娓道来，众姐妹听了都笑的合不拢嘴。

夜幕降临，几位姐姐便齐齐闯进了徐魈的房间。只见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哭的是鼻涕连连，双眼红肿。

大姐叹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首教人生死相许。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个小把我的弟娃伤成这副样子？”

徐魈一听，愤然坐起，怒道：“她是我的师妹，不是你口中的小！”

徐以珊哈哈大笑：“护食的嘞。”

几位姐妹都忍俊不禁，笑声不断。

徐以珊于是上前，坐在徐魈身旁。

“我以前也曾经为那个黎州主薄的儿子，苏赫塞罕，一片痴心，甚至都为了他去跳河。结果怎么样呢，你也能看到。”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姐，你没有恒心。”

徐以珊摇摇头。

“有些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任你怎样敲打，终究是石头罢了。”

徐以珞插了一嘴：“明日严道县巡检博吉大人要拜访父亲，听说他家有一位千金小姐，貌美如花。不如让父亲替你说媒。”

“我不去！你要喜欢她你自己去讨她做老婆好了！”

三姐徐以瑜与徐魈年龄相仿，从小玩到大，此刻也不顾忌什么，上去就给徐魈铲了两耳屎。

“你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要是你姐夫哪天为一个讨不到的小婆娘哭哭啼啼，老子上去就给他龟儿腿打折咯。娘生了我们三个女儿才生出来你一个男娃，你这副样子，真让人瞧不起。”

徐魈也忽的一声跳起，和三姐瞪视着对峙。

“怎么，学了十几年武功是用来打姐姐的吗？来啊，你打，就你这脓包样子能不能打过还不好说。”

几位姐妹忙上前拉架。

大姐道：“好了三妹，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姐妹几人推搡着出了门，大姐一个人却留了下来。

她轻轻坐在徐魈床边，柔声问道：“你知道女人会为了哪种男人无法自拔吗？”

“女人真正喜欢的，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不是你学了武功，就变强了。要遇到任何困难都能泰然处之，像爹爹一样。这样的男人，是最令人难以抗拒的。”

大姐叹了口气，站起身：“明日起，我希望你有所改观，好好休息吧。”

徐魈心中对几位姐姐虽有不服，但细想之下，愈发觉得自己确实无能。明明习武多年，水平却远不如杨烽，且上次见到师妹之时，她竟赤身坐在杨烽面前。且不论事实如何，如此场景怎能不让人怒火中烧？

“师妹身为峨眉派掌门，名节最大，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维护她的尊严！”

……

杨烽杀了一村人，也料到幽鬼门必会追查到底，这一下几乎是断送了自个的饭碗。他心中暗自叹息，摸了摸怀中包袱，还剩下十几两银子。而此时正好路过循化府，杨烽思忱着是否该去寻牛大牛二借些银两来，以备长期所用。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也从未白吃白拿过别人的好处，此番开口借钱，面子上实难过得去。最终只得咬咬牙，继续赶路。

一路上，杨烽省吃俭用，见有农家便求借宿，若无处可栖，便寻借寺庙，或是露宿屋檐，不济也可寻棵大树倚着。饮食方面，更是些粗茶淡饭，有时打着鸟儿，短脚兔儿类似的荤腥补补油水。如此数日，己渐赶至西宁城外。

杨烽驻足远眺，心中暗思：“我若进城，必有江湖人士识出我来，还是住在城外稳妥些。”

主意己定，杨烽拦了过路的几位色目人商贩，便宜买了几张麻布，胡乱搭了个帐篷，白天藏身于西宁城北土楼山上。首至深夜才悄然出动，借着轻功，飞檐走壁，一处一处寻找着西宁王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