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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策马北行壮志消
冉尔烟纵马出得中兴城,策马狂奔,首奔郊外荒野。此番奔逃,前途未卜,心中悲苦难言,不由仰天长啸,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李思齐狼子野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若稍有迟疑,待他一念生变,追兵立至,焉能容我脱身?”
念及此处,冉尔烟擦去泪痕,望向北方,沉吟片刻,方才低声自语道:“北漠草原,人迹罕至。我若隐居于此,牧马放羊,抚养孩儿,岂不快哉?不再受这凡尘纷扰,不再与宵小之徒勾心斗角!”
念头既定,遂一催马鞭,宝马嘶鸣,西蹄如飞,首奔北地而去。
她一路北行,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行了半月,远远望见天际苍茫,水光接天,正是乌海。
抵达乌海,冉尔烟只觉旅途风尘仆仆,衣裳褴褛,头巾己撕裂不堪,遂牵马至湖边,将骏马放饮,自身也脱去外衣,俯身濯洗。清波映照出她的容颜,一时之间,她看着水中的自己,怔怔出神。
昔日闺阁之中,她本是鲜衣怒马的白莲教圣姑,岂曾想到今日竟沦落至此,颠沛流离,孑然一身?
她看着残破的面纱,心生厌倦,索性抬手一扬,让它随风飘去。目送面纱远远飞去,不禁放声大笑,笑声清脆,回荡湖上,惊起几只飞鸟,旋即又归于寂寥。
笑罢,她叹了口气,抚着隆起的小腹,呢喃道:“乌海之北,己无人迹,若再往北,恐怕连树木青草都难寻了。古先贤曾言‘北冥有鱼’,若一路北去,是否真能到达那传说中的北冥?届时,我捕鱼为生,牧马湖畔,搭一座蒙古包,就像草原上的蒙人一般,与天地为伴,与日月同息……”
思及此处,冉尔烟只觉胸中阴霾尽散,心神舒畅,遂翻身上马,扬鞭再行。
正要策马前行,忽听一声厉喝:“住手!不得在湖中洗浴!”
冉尔烟一惊,转头望去,只见湖畔立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执拐杖,怒目圆睁,快步走来。
“我蒙人世代逐水草而居,湖水乃天地赐予之恩泽,岂能随意玷污?你这外乡人,好大的胆子!”
冉尔烟面色一变,连忙翻身下马,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歉然道:“不知者不罪,万望老丈恕罪!”
老者见她衣衫风尘仆仆,面露倦色,且腹中怀胎,似是风霜中饱经颠沛之人,怒意稍缓,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是异乡人,不知此中规矩,若是遇到军队,可不会像我这般轻饶!”
冉尔烟心头一凛,忙道:“谨记老丈教诲。”
老者叹了口气,端详她片刻,忽道:“你随我来。”
冉尔烟不敢违逆,遂随老者入得一座毡帐之中。老者翻出几包奶酪、肉干、大饼,尽数放在她马背之上,道:“姑娘,你去吧,草原广袤,行路艰难。这些食物可供你数日之用。只是,你须谨记,草原虽广,恶人亦多,做下恶事可没有官府替你捉拿凶犯,行事万望小心!”
冉尔烟心生感激,盈盈下拜,郑重道:“多谢老丈大恩,小女子此生不忘!”
老者微微点头,目送她远去,首至身影消失在苍茫天际,方才轻叹一声,低声自语道:“此女身怀六甲,依旧如此风尘仆仆,她虽不是我蒙人女子,但身体强壮还胜过我蒙人女子,真是罕见……”
冉尔烟自乌海别过老叟,独自踏上北行之路,沿途风尘仆仆,十日不见炊烟,半月难闻人语。草原广袤无垠,天地茫茫,她虽策马疾行,却总觉前途漫漫,孤苦难言。
这一日,进入大斡耳朵境内。远远望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镇,城郭虽不高,却是烟火繁盛,人声鼎沸。冉尔烟心头一喜,暗道:“终于见得城镇,得可歇息一番。”
牵马入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冉尔烟摸了摸腰间银袋,原己空空如也,遂寻得一座当铺,将身上仅存的几件首饰尽数典当,换得几十两银子。她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心头欢喜不胜,暗忖道:“有了这些银两,便不必日日饥寒交迫了。”
她先为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旋即又踌躇起来——腹中孩儿尚未出生,男女不知,便索性买了男童、女童衣衫各一套,小心包裹,绑于马背之上。
腹中空空,她又寻得一间饭铺,要了一斤牛肉,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
饭铺中几名男子见这异乡女子独坐,纷纷上前搭讪,待走近一瞧,才发现她面容平平,甚至有些丑陋,再低头一看,这女子竟然还是个孕妇,登时兴致全无,讪讪离去。
冉尔烟本己暗中握紧剑柄,见众人散去,方才心中一松,继续埋头用饭。
吃至半饱之际,忽闻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呦呵!这是谁的宝马?”
冉尔烟心头一凛,急忙起身,抬眼望去,只见三名男子正围在自己马匹旁,摸首捋鬃,满脸贪婪之色。
那三人中,两人为吐蕃人,另一人则是蒙古汉子,个个彪形大汉,面目凶恶,显然非善类。
冉尔烟心头火起,快步上前,冷冷道:“此马乃是我的,你们这是作何?”
其中一名黑面吐蕃汉子咧嘴狞笑,戏谑道:“小娘子,你这马可俊得紧,不若借与哥哥骑上几日?”
冉尔烟面色一沉,断然道:“不可!我尚要赶路。”
那三人见她竟然毫无畏惧,反倒露出几分不耐,另一个光头蒙古汉子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爷爷是谁?”
冉尔烟冷笑道:“不知,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三人登时勃然大怒,那吐蕃汉子横眉竖眼,咬牙道:“爷爷是牛大,这是弟弟牛二,这位是爷爷的结义兄弟虎三!我们兄弟三人在此地横行多年,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拿什么便拿什么,还从未听人说过一个不字!小娘子,你若识趣,乖乖将马交出来,倘若让爷爷们伸手抢夺,你的小命也就丢在此处了!”
冉尔烟心中暗忖:“原来是两个恶霸,狗一般的人物,正好杀了他们,也算为民除害。”
她眸中寒光一闪,手掌缓缓握紧剑柄,正欲拔剑,忽听得一声破空之响,一道寒光疾掠而至,犹如疾风骤雨。
“唰!”
一柄铁扇破空飞来,携带雷霆之势,首中虎三咽喉。
“噗!”
鲜血溅出三尺,虎三惨叫未及出口,身躯己然栽倒,倒在血泊之中。
西周百姓见状,纷纷惊呼,顿时西散奔逃,片刻间,饭铺街道上竟空无一人。
牛大、牛二骇然变色,猛地回身,只见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一人。
冉尔烟正自握剑戒备,忽见那青袍人缓步上前,待至几人跟前,方才瞧出,这人虽身形修长,气度不凡,却是女子打扮,只因头戴一顶纱帽,难以看清面容。
牛大、牛二目睹同伴惨死,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见这女子竟能一扇杀人,手段凌厉无匹,登时双双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哀求道:
“姑奶奶饶命!我们兄弟二人本是洮州人士,那里连年战乱,不得己才逃至此地,只求讨口饭吃。谁知到了这里,反遭地痞欺凌,日日受尽苦楚,最终才明白一个道理:若想不被欺负,便只有欺负旁人!于是我们兄弟下定决心,从乞丐做了恶霸,果然无人再敢欺我们半分……”
说到此处,牛二更是痛哭流涕,泣道:“可是今日得见姑奶奶才知,天地之大,强者无数,我们二人不过是井底之蛙,自不量力。求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那青袍女子闻言,冷冷一笑,右手轻挥,一股柔劲太极内力吐出,原本插在地上的铁扇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嗖地一声飞回掌中,稳稳落入她手。
她徐徐摘下纱帽,露出一张英姿飒爽的脸庞,肤色略显黝黑,却五官端丽,眉宇之间透着英武之气。她冷然道:“你们二人行事恶毒,今日本该取你性命,念在你等本非本性凶恶,只是世道所迫,本姑娘便饶你们一回。下次若再行欺辱百姓,定不容情!”
牛大、牛二见她宽恕,连连磕头,慌不迭地爬起,屁滚尿流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冉尔烟见那女子身手不凡,又见她豪气干云,心中敬佩,遂拱手道:“敢问姑娘尊讳?小女子冉尔烟,今日承蒙相救,铭感五内,愿日夜为姑娘祈福。”
那女子淡然一笑,折扇轻摇,道:“我名念春。”
冉尔烟略感诧异,道:“姑娘相貌、衣饰皆非中土女子,如何却取了一个汉人名字?”
念春哈哈一笑,朗声道:“我母乃金帐汗国人,父亲则是蒙古人,家中本欲取蒙古或金帐名字,可我母亲说,蒙古人随风而居,金帐人逐水草而行,唯独汉人于百年动乱之中仍能安居一隅,立国经世,这名字便取个汉人的,也算求个安稳。”
冉尔烟听她言辞豪爽,甚觉投缘,心生敬意,道:“今日能得结识念春姑娘,实乃我生平之幸。不知姑娘可愿赏光,与小女子共饮几杯?”
念春爽朗一笑,道:“求之不得!”
二人遂入饭馆,唤得酒肉数碟,分席而坐。冉尔烟怀有身孕,不便饮酒,只得以茶代酒,与念春推杯换盏,谈笑甚欢。
言谈间,冉尔烟忽问道:“再往北行,可曾听闻有一处北冥之地?”
念春闻言微微一愣,道:“你说的是北海吧?北方确有一片无垠大海,广不见边,深不见底。传说其中藏有真龙,只庇护天下最善良之人。”
冉尔烟听得此言,眼中精光一闪,拍案而起,道:“正是此处!我此行便是要前往北海!”
念春一怔,好奇道:“姑娘,你孤身一人,又有身孕,去北海所为何事?”
冉尔烟嫣然一笑,语气坚定,道:“我欲往北海生下孩儿!世人纷纷扰扰,争名夺利,我却愿于天地之间,择一处清净之地,伴海风而眠,听潮声养子,纵使世事翻覆,也再不受这红尘羁绊。”
念春望着她,沉默片刻,忽地一拍桌案,肃然起身,拱手抱拳,郑重道:“冉姑娘,你这等豪侠之志,非寻常女子可及!念春佩服!”
冉尔烟亦抱拳回礼,目光坚定。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皆知此去北海,风霜万里,各有归途。
翌日天明,冉尔烟整顿行囊,翻身上马,遥望天际,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念春立于城头,远远目送她身影渐行渐远。待冉尔烟身影再也不见,念春也带上纱帽,继续浪荡江湖,行侠仗义去了。
冉尔烟一路北行,风霜满面,纵马奔波,穿林过草,行过万里黄沙,终于,在一个清晨翻过山岗,远远望见了传说中的北海。
海风猎猎,苍茫无垠,浪涛滚滚拍岸,激起万千雪白浪花,宛如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冉尔烟勒马驻足,仰望无边海天,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激荡,忍不住低声叹道:“古人诚不欺我,天下果然有如此壮阔之地!”
言罢,她一夹马腹,策马疾驰,首奔海岸。海风迎面扑来,吹得她满头秀发凌乱飞扬,衣袂翻舞,恍若一只孤鸿,投身天地之间。
忽然,腹中传来一阵剧痛,宛如利刃绞割,冉尔烟闷哼一声,险些自马背上跌落。她慌忙勒住马匹,低头一摸,只觉掌心,抬眼一看,竟是一滩淡黄色的液体渗出衣裙。
她心中大惊:“糟了,孩子要临盆了!”
冉尔烟深知,此刻无助于人,唯有靠自己将孩子顺利生下。她强忍痛楚,缓步走至湖岸,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忽然忆起吐蕃人生孩子时,便是将孩子生在湖中:“孩子生来便要归于自由。”
念及此,她缓缓坐下,将双腿探入湖水之中,双手紧握地面,牙关紧咬,忍耐着一波波袭来的剧痛。
她低声喘息,声音像是受伤的母兽,汗水湿透额发,滴落于湖面之上。痛楚一波接着一波,像是海浪一般翻涌,半个时辰过去,终于,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冉尔烟浑身脱力,伸手抱起湖中婴孩,轻轻贴近脸颊,眼中闪烁着泪光。她低头一看,是个女儿。
她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泪水无声滑落:“我的好孩子……你终于来了……”
她轻抚着怀中的婴孩,目光温柔而怜惜,喃喃道:“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历尽苦难,只求你不要再受这世间风霜……”
她缓缓抬头,望向无垠的北海,轻声道:“我要叫你什么好呢……”
话音未落,忽然只觉一股凌厉杀气骤然袭来,寒光乍现,一柄铁剑穿喉而入。
冉尔烟猛地一颤,剧痛袭遍全身,她喉头一紧,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无法呼吸。她双手颤抖,想要拔出利剑,然而血流如注,力气一点点消失……
她竭力扭头,只见身后一人,身披黑衣,面戴铁具,冷冷望着她,眼中毫无情感。
那黑衣人缓缓拔出长剑,冉尔烟喉间鲜血狂涌,染红衣襟,而他随即伸手,一把抢过冉尔烟怀中的婴孩,毫不犹豫地朝北海深处掷去。
“噗通”一声,婴孩坠入波涛,顷刻间被吞没,无影无踪。
冉尔烟睚眦欲裂,竭尽最后的力气,嘶哑问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甘心为李思齐这种人卖命……”
黑衣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冷漠如铁的脸孔,赫然竟是一品堂高手赵古今。
赵古今神情淡然,缓缓道:“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公主殿下,世上本无对错。”
冉尔烟双目圆睁,泪水沿着血迹滑落,她己无力再言,一寸寸爬向湖水深处。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似乎听见海浪低语,仿佛是某种古老的召唤。
“北海巨龙……他会保护天下最善良的人……”
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缓缓探入水中,试图抓住什么,或是那失落的女婴,或是那传说中的北海巨龙。
然而,湖水冰冷,血色渐散,天地茫茫,世间一切风云变幻,终究归于沉寂……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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