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宫远徵41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徐天青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影里，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盛着半碗冒着极其微弱热气的墨黑色药汁，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再次弥漫开来。

他走到两人身边，浑浊的目光扫过宫远徵心口再次渗血的伤口，又落在徐风语泪痕交错、虚弱不堪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醒了？” 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两人无声的对视。

宫远徵的目光艰难地从徐风语脸上移开，转向徐天青。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疲惫深处，瞬间燃起一丝冰冷的警惕和审视。这个老东西……他到底是谁？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这鬼地方又是哪里？无数疑问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腾。

徐天青似乎完全无视了他眼中的警惕。他蹲下身，先将陶碗放在旁边冰冷的地面上，然后枯瘦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搭上了宫远徵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象依旧微弱混乱，心脉处那点淡金色的微光在汹涌的黑金蛊毒包围下，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顽强却岌岌可危。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心脉……勉强吊着……” 他收回手，声音平板无波，“蛊毒……还在反噬……不能……再动气……” 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宫远徵心口再次渗出的血迹，“否则……神仙……难救。”

宫远徵的眉头死死拧紧，牙关紧咬。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暴躁，这老东西命令式的语气更让他极度不爽。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徐天青，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吼。

徐天青却像没看见一样。他端起那碗墨黑的药汁，一股更加浓烈的腥臭扑鼻而来。他用枯瘦的手指搅了搅碗里粘稠的药汁，然后看向宫远徵，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喝药。”

宫远徵看着那碗散发着恶臭的、如同毒液般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本能的反感和抗拒让他猛地别开头，牙关咬得更紧，用沉默表达着最强烈的拒绝。开什么玩笑！让他喝这种玩意儿？还不如让他死了痛快！

“喝！” 徐天青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抗拒的威严。浑浊的老眼锐利如刀，首刺宫远徵。

宫远徵身体猛地一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他赤红的眼中戾气翻涌，几乎要暴起！可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和空乏感，却像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他只能死死地瞪着徐天青，像一头被激怒却无力反抗的困兽。

“不……喝……你会死……” 徐天青的声音恢复了沙哑的平板，却字字如锤，砸在宫远徵心上，“你的心脉……全靠……那点心血……和蛊力……平衡……这药……能……暂时……压制……蛊毒……反噬……让你……多撑……几日……”

心血？蛊力平衡？

宫远徵混乱的脑海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他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想起那滴甩入玄玉铃的心头精血，想起意识消散前徐风语扑向他的身影……还有醒来时，心口那点微弱的、却顽强对抗着毁灭性蛊毒的淡金光芒……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让他心脏骤然停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徐风语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

“她……做了什么？！”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虚弱的表情中找出答案。

徐风语被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想摇头否认，可身体的虚弱让她连转动一下脖子都无比艰难。她只能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迎着他那充满压迫感的、赤红的审视目光，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委屈和心酸再次涌上心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凌乱的发丝中。

她的沉默，她的泪水，如同无声的默认，狠狠击中了宫远徵！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炸开了！

是她！真的是她！这个蠢女人！她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取心血？以她那种油尽灯枯的状态取心血？！她不要命了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暴怒、恐慌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钝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宫远徵所有的理智！他赤红的眼睛瞬间被血丝充满，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剧烈颤抖起来，猛地就要挣扎着坐起！

“蠢货！你——” 嘶哑的咆哮带着血腥气从他喉咙里冲出！

“躺下！！！”

一声更加暴怒、如同惊雷般的沙哑厉喝猛地炸响！徐天青枯瘦的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猛地按在了宫远徵的肩膀上！那力量大得惊人，瞬间将他刚刚抬起一点的身体狠狠按回冰冷的地面！

“噗——！”

巨大的冲击力牵动了心口最脆弱的伤处！宫远徵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眼前一黑，一大口粘稠的、夹杂着诡异金芒的黑色血液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心口那层药膏瞬间被涌出的黑金血液浸透，那点微弱的淡金色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股更加狂暴、冰冷的蛊毒反噬之力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全身的经脉！剧痛让他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远徵！” 徐风语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呼！巨大的恐慌让她忘记了自身的虚弱，竟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可她刚抬起一点身体，心口锁魂印残痕深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只能绝望地看着他痛苦抽搐，泪水汹涌而出。

徐天青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他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迅速在宫远徵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连点数下！指尖灌注了浑厚的内力，强行压制住那即将失控爆发的蛊毒！同时，他另一只手端起那碗腥臭的墨黑药汁，没有丝毫犹豫，首接捏开宫远徵因为剧痛而紧咬的牙关，将整碗药汁粗暴地灌了下去！

“呃……咕噜……” 宫远徵被呛得剧烈咳嗽，更多的黑血从嘴角溢出，但他根本无法反抗。那粘稠腥臭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种火烧火燎般的灼痛感，随即一股极其霸道的药力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入他混乱的经脉，强行镇压着那汹涌的蛊毒！

灌完药，徐天青才松开手。宫远徵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他心口那狂涌的黑血终于被再次强行压了下去，那点淡金色的光芒微弱地闪烁着，比刚才更加黯淡，却终究没有熄灭。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徐天青，充满了暴戾的杀意，但因为极致的虚弱和剧痛，那杀意显得有些空洞无力。

徐天青看都没看他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他浑浊的目光转向旁边因为巨大惊吓和担忧而气息更加微弱的徐风语，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丫头……别动……省点……力气……”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宫远徵，“他……死不了……你再动……就真的……没救了……”

徐风语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心口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宫远徵虽然痛苦不堪却终究还活着的样子，听着徐天青的话，巨大的后怕让她浑身冰凉。她不敢再动，只能无力地躺着，泪水无声地流淌。

徐天青不再说话。他佝偻着背，走到角落，拿起那个破旧的药箱，开始翻找。他需要为徐风语也准备点什么，这丫头的状态，比那个倔小子好不了多少。

石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宫远徵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徐风语压抑的抽泣声，以及徐天青翻找药箱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不知过了多久，宫远徵体内那霸道的药力似乎终于开始发挥作用。那股冰冷刺骨的洪流在经脉中奔涌，强行将狂暴的蛊毒压制回心脉深处。虽然每一次压制都伴随着剧烈的、撕扯般的痛楚，但那种濒临崩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蛊毒彻底吞噬的感觉，确实在缓缓消退。

剧痛稍缓，意识也稍微清晰了一些。宫远徵疲惫地闭上赤红的眼睛，试图凝聚起一点思考的力气。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苦，心口那个伤口更是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和意志力。但比身体痛苦更甚的，是心口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和……钝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转过头。

徐风语就躺在他身边，近得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冰冷的地面。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在下眼睑上，形成两片小小的阴影。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灰。肩头的衣衫被暗红的血迹浸透了一大片，凝固成深褐色的硬块。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蜷缩着，像一只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兽。

她看起来……比他还要糟糕得多。

宫远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那股钝痛感瞬间变得清晰而尖锐。刚才的暴怒和质问，在看到她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就是这个看起来随时会碎掉的女人，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扑上来撞开了他刺向心口的手。

就是这个蠢得要命的女人，在明知道取心血是九死一生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牺牲自己来吊住他的命。

她图什么？

恨他？怨他？还是……那个该死的“孽债枷锁”？

宫远徵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他想起她挡在他身前，怒视徐天青时眼中的决绝；想起她不顾自己伤势，固执地要为他清理包扎时，指尖那冰凉的颤抖和眼中的心疼；想起她昏迷前，贴在他耳边那温柔却带着巨大哀伤的呓语……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被仇恨和暴戾掩盖的细微片段，此刻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在他混乱的心湖里迅速晕染开，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他恨宫门，恨命运，恨所有将他逼入绝境的人和事。可对这个同样被命运玩弄、被他牵连、甚至几次三番差点因他而死的女人……那股浓烈的恨意，此刻竟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身体残留的剧痛，也淹没了心头的暴戾。宫远徵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越过了两人之间那不到一寸的冰冷距离。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徐风语那只无力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手背。

冰冷。刺骨的冰冷。比这雪谷的地面还要冷。

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宫远徵的西肢百骸，冻得他灵魂都为之战栗。他赤红的眼底深处，那片暴戾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悄然流淌出来——是恐慌？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后怕？

他不再犹豫。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异常笨拙的力道，缓缓地、紧紧地，将徐风语那只同样冰冷的手，包裹在了掌心。

粗糙的指腹，带着常年炼毒留下的薄茧，小心翼翼地着她冰凉的手背，仿佛想将那刺骨的寒意驱散，将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微弱的热度传递过去。

昏迷中的徐风语似乎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笨拙温暖的触碰。她蜷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无意识的，她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回握了一下那只包裹着她的、同样冰冷却带着力量的手。

极其细微的回应。

宫远徵的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从两人交握的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驱散了心口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空洞和钝痛。

他不再动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濒死灵魂的唯一桥梁。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变得平缓了一些。

门口，徐天青拿着一个装着另一种药膏的小陶罐，佝偻的身影停在光影里。他浑浊的目光落在石屋中央，落在那对躺在冰冷地面上、气息微弱却紧紧相握的手上。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古井般的浑浊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悠远、难以捉摸的微光。他最终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退回了门口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惨白的阳光从门口缝隙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正好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

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寒风，浓重的血腥，死亡的阴影依旧沉沉地笼罩着这座石屋囚笼。

但这一刻，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之地，在这道微弱的光斑之下，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如同在无边黑暗的深海里，抓住了彼此唯一的浮木。没有言语，只有冰冷指尖传递的微弱暖意，和那微弱却真实的脉搏跳动，在死寂中，艰难地相互应和着，共同对抗着那无情的、步步紧逼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