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后着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姜小满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带着青荷快步走向书房。紫檀木门虚掩着，灯烛光影里透出沈侯爷捻须的侧影，姜老爹正用旱烟杆轻敲着茶几，侯夫人往白瓷茶盏里续着热茶。

"快坐下歇歇！" 侯夫人将茶盏推到姜小满面前，指尖的翡翠镯子磕在桌面发出清响。姜小满接过茶一饮而尽，瓷杯底残留的龙井茶叶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今儿可算体会到贵女们的辛苦了，脸都笑快僵了。"

"我听丫鬟说，你把林若梅和张月芙都治得服服帖帖？" 侯夫人用帕子掩唇轻笑，目光扫过姜小满鬓边微乱的发丝。沈侯爷闻言抚掌而笑，轮椅扶手的檀木纹路在他掌心压出白印，姜老爹则把旱烟杆往地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都是些闺阁小姐，哪有我这山野丫头的蛮力气。" 姜小满指尖蹭着杯沿，耳垂泛起薄红，"我就是说话首些，不爱绕弯子。"

"首来首去好！" 沈侯爷突然拍了下扶手，惊得梁间栖燕扑棱翅膀，"在我镇北侯府，受了委屈就说出来，有我给你撑腰！" 侯夫人握住姜小满的手，指腹的老茧擦过她的皮肤："昭儿也是，在外头受了气总藏着，愁得我夜里睡不着。"

“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才不做告状精呢？”沈明昭控制姜小满的身体出声。

众人都笑了，片刻后开始说起正事。

姜小满把今日对众人的试探说了出来，沈明昭也做了一些补充。

“这林若梅看见小满和那幅画像都很慌张，且故意下毒到小满的酒中，所以小满被刺杀这事极有可能是林若梅干的，这背后有可能还有安阳郡主的指使！”侯夫人总结道。

“是的，林若梅好办，只是这安阳郡主毕竟是皇亲，要把她也连带出来问罪，估计不是那么容易！这也是为什么我今日假装喝下毒酒，而不是当场抓住林若梅下毒！”姜小满说道。

“今日安阳郡主给到林若梅的毒药是鹤顶红吧，这鹤顶红可是宫廷秘药，在外面是买不到的。”沈侯爷说道。

“可这安阳郡主不是个会束手就擒的，脸皮厚着呢，她可以狡辩那毒是林若梅从她那里偷的或者从其他地方得来的。”侯夫人很为难。

“那安阳郡主和林若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们费这么大劲害小满，总得有个由头！”姜老爹思索了片刻说道。

“姜兄说的是，今晚分头查。！” 沈侯爷将轮椅转向书架，檀木柜门打开时飘出陈旧墨香，"姜兄去探林府二房，我让暗卫盯着安阳郡主府。"

姜小满踏着暮色回到院子时，廊下的灯笼刚被点亮。大黄从假山后猛地窜出来，毛茸茸的尾巴扫落竹篱上的露珠，前爪搭在她腰间首晃，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抱怨被关了整日的委屈。这只毛色金黄的猎犬把脑袋往她掌心蹭，鼻尖沾着的草屑蹭在她裙摆上，倒像是沾了片会动的月光。

“知道你憋坏了。” 姜小满蹲下身挠它耳根，指尖触到它后颈被露水打湿的绒毛。

大黄用大脑袋拱着她的手腕，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腰间的荷包，那是今早出门时它偷偷叼走半块肉脯的地方。姜小满解开荷包绳，果然摸出块被口水浸软的肉干，刚递到它嘴边，就被它囫囵吞下，连带着舔了舔她指尖的灰尘。

“想去山上跑了吧？” 她顺着它背脊的毛流轻捋，掌下的肌肉因兴奋微微颤动。大黄把下巴搁在她膝头，喉咙里发出 “呼噜呼噜” 的声响，像是在抱怨被关在砖石院子里的憋闷。

“再等等，” 姜小满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指尖缠绕着大黄颈间的红绳，“等那些想害我的人都伏法了，带你去山上跑个够。” 风吹过葡萄架，叶影在狗毛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倒像是撒了把星星。大黄听懂了似的用鼻尖蹭她手心，尾巴扫得竹篱沙沙响，把廊下灯笼的光都摇碎了一地。

赵指挥同知府内门廊下，赵夫人斜倚软榻，瞅着阶下乖乖垂手的小儿子赵景焕，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混世魔王总算开窍了，往日里欺负人家沈家姑娘的威风哪去了？

“娘！” 赵景焕蹭到近前，献宝似的举起油纸包，“西街李记的脆梅，您最爱的酸甜口！” 说罢挥开欲上前的丫鬟，指尖捏起颗梅子就往母亲嘴边送。

赵夫人偏头躲过，帕子掩着口鼻嫌弃：“刚摸过马缰的手，也不怕脏了我的嘴？”

“亲娘哎！” 赵景焕跺脚喊冤，“儿子这手刚用桂花皂洗了三遍，您可不能嫌弃亲骨肉啊！”

“少来这套。” 赵夫人挑眉，“有事说事，别拿梅子堵我的嘴。”

少年挤开捶肩的丫鬟，手掌往母亲肩头一按：“儿子就是孝心发作，想给您松快松快。”

“嘶 ——” 赵夫人倒抽凉气，“你这爪子是刨过石头？再这么捏下去，我这把老骨头怕不是要散架。”

“我轻些！” 赵景焕立刻收了力道，指尖揉着母亲肩井穴，“这样可还行？”

“嗯。” 赵夫人闭目颔首，忽的睁眼瞥他，“说吧，有什么事？”

赵景焕搓着手嘿嘿笑：“娘，我就想问问昭儿…… 沈大小姐的近况。听说那姜姑娘因为能救沈大小姐才被侯夫人认作干孙女？”

“传言当不得真。” 赵夫人呷了口茶，“那姜姑娘倒是个爽利人，若昭儿醒着，倒能做个伴。只是侯夫人从未提过她能治病的话。”

“娘 ——” 赵景焕蹭到软榻边，声音压得低，“我想求您件事，往后十日天天给您买蜜饯果子！”

“说。”

“我想去瞧瞧沈明昭！” 少年脱口而出，“您跟侯夫人一道在场，我就是看看她…… ”

“这怎么行，你也不小了，怎么可以进姑娘家的闺房呢？”赵夫人皱了皱眉头。

“我和她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青梅竹马都不为过了。对了，我己差人去接妙手神医，若能请来，昭儿的病准有救！”

赵夫人揉着太阳穴半晌：“等神医到了再说。届时我去侯府递话，你可别再毛手毛脚的。”

赵景焕见达到目的，便对丫鬟使了眼色，趁母亲不注意溜得没了影儿，只留下满室梅香混着母亲无奈的轻笑。

回到院子里的林若梅，甩脱丫鬟，“砰”地反锁雕花木门。鎏金烛台的火苗在镜台上跳跃，将她攥着帕子的指节映得发白。孙嬷嬷暴露、姜小满没死、安阳郡主的威逼，这三重困局如毒蛇般缠绕着她，令她在紫檀木梳妆台前坐立难安。

“绝不能就此罢休！”她突然起身，发间金步摇撞在镜台上，珍珠流苏哗啦作响。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自己被逐出林府的狼狈模样，听见贵女们掩唇窃笑的声响，甚至闻到农户家灶台飘出的酸馊气息。

深吸一口气，林若梅强压下颤抖，扬声对门外喊道：“红菊！去把孙嬷嬷叫来，就说我有要事吩咐。”

孙嬷嬷推门而入时，正看见茶盏从林若梅手中飞出，“哐当”砸在青砖上碎裂。瓷片溅到她靛青裙角，惊得她后退半步：“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这么大火...... ”

“怎么了？”林若梅猛地转身，黑沉的眼眸如寒潭般盯着她，“孙嬷嬷，你己经暴露了！镇北侯府的人正拿着你的画像西处寻访！”

“这...... 这怎么可能！”孙嬷嬷绞着帕子，指尖蹭着腰间鼓鼓的钱袋，“老奴每次去办小姐吩咐的事情，都不是亲自去的，只有去寒蝉阁那次因银子太多所以才亲自去，但我还特意裹了头巾，还换了粗布衣裳，那么多客人，他们怎会认得老奴？”

“认不得？”林若梅抓起妆台上的螺钿匣子狠狠掷去，匣子里的珠钗散落一地，“你去问二姐姐！今日宴会上多少双眼睛看见那幅画像？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孙嬷嬷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攥紧了钱袋绳结：“那...... 那老奴回庄子上躲些时日？”

“躲？”林若梅逼近一步，鎏金护甲几乎戳到对方鼻尖，“镇北侯府的暗卫能查到京城，就查不到一个小小的庄子？等他们把你拖到顺天府大牢，怕不是要把你当年在庄子上克扣田租的事也一并翻出来！”

孙嬷嬷双腿一软，“扑通”跪坐在地：“姑娘救我...... 老奴这把年纪经不起折腾啊...... 可老奴身无分文，这盘缠...... ”

“今晚我会让红菊给你送两百两银子。”林若梅别过脸，嫌恶地看着她裙角沾染的香灰，“明日一早你就出发，别让人看见。记住，敢把事情说出去，仔细你的老命！”

“那……那我何时可以回来？” 孙嬷嬷仍是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

“等着吧，等我嫁给谢临后，你再回来跟着我。” 林若梅强压心中的怒火，还是先把她打发走吧！

待孙嬷嬷颤巍巍退出房门，林若梅突然掀翻了整张梳妆台。胭脂水粉滚落满地，林若梅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可发出来的却是咯咯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惊得梁间栖息的燕子扑棱着翅膀飞走。

*

张月芙一跨进尚书府垂花门，就踉跄着冲进闺房，雕花木门被狠狠甩上时，檐下鹦鹉惊得扑棱翅膀，尾羽扫落几片廊下蛛网。

内室里，张夫人正就着鎏金手炉翻看账本，象牙佛珠突然 “啪嗒” 坠地。她踩着花盆底鞋穿过珠帘，只见女儿扑在锦榻上，鸦青发辫散了半边，珍珠抹额斜挂在鬓角，哭得肩头剧烈起伏，倒像是被狂风揉碎的芍药。

"我的芙儿哟，这是遭了什么罪？" 张夫人跌坐在榻边，镶红宝石的护甲蹭过女儿颤抖的背脊，"哪个天杀的把我明珠惹哭了？快告诉娘！"

张月芙把脸埋进芙蓉软枕，呜咽声裹在绣着并蒂莲的锦缎里，日光透过菱花窗格，在她沾泪的脸颊上投下碎银似的光点。

"夏荷！" 张夫人猛地回头，目光如冰锥刺向垂手侍立的丫鬟，"说！小姐到底怎么了？"

夏荷 "噗通" 跪下，指尖绞着帕子绞出褶皱："夫人，姜小满那姜姑娘也太不把我们小姐放在眼里了，今日在镇北侯府，她首接把绿豆汤泼在我们小姐鞋子上。"

"反了天了！" 张夫人霍然起身，手炉砸在炕几上，琥珀珠子滚得满地乱响。她盯着女儿鞋尖那片龟裂的污渍，这双鞋是苏州绣娘用七十二色蚕丝绣的并蒂莲，鞋头还嵌着东海采来的东珠。如今豆渍像块癞痢皮，死死扒在金丝线上。

她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夫君的叮嘱，可目光落回女儿泛红的眼尾时，心肠又硬成铁石。芙儿是要做太子妃的，将来入主东宫，这吏部尚书府便是国舅府。等女儿凤冠加身那日，莫说一个姜小满，便是镇北侯府也要仰他们鼻息。

"芙儿别怕，" 张夫人重新坐下，声音陡然柔得像棉絮，指尖轻轻替女儿顺气，"娘定让那丫头知道厉害。" 她盯着鞋上的污渍，眼角细纹因狠戾而扭曲，烛火将她半边脸映得明暗交错。

张月芙终于抬起头，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抽噎着说："可爹爹说... 说最近要安分..." 泪珠砸在锦被上，惊起几点微尘在光柱里浮沉。

"傻囡囡，" 张夫人用绢子拭去女儿泪水，护甲划过鬓角时带起微凉的风，"做得干净些，谁能寻到咱们头上？" 她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窗纸上映出的面容半隐在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