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迎客

辰时三刻，镇北侯府门前车水马龙，鎏金兽首门环在晨光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姜小满身着石榴红蹙金绣袄裙，立在垂花门侧，身旁站着沈家族亲柳氏。柳氏今日换了一身海棠红蹙金绣缠枝莲纹裙，裙摆随着步履轻晃，裙上金线绣就的莲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原本温婉的气质多了几分喜庆与庄重。

她低声指点着姜小满：“待会儿见了女眷，记得按品阶行礼，若拿不准，跟着我做便是。”

姜小满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新挂上的白玉双鱼佩，那是侯夫人昨夜硬塞给她的，说是“干孙女的见面礼”。沈明昭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开：【往左挪半寸！你裙角扫到青石板缝里的青苔了，像刚从泥里捞出来的野丫头。】姜小满依言挪动脚步。

前面来的都是小官小户人家，他们虽对姜小满有些好奇，却都很有教养地克制着目光。柳氏一边提点姜小满，一边观察她，发现这姑娘悟性很高，应对间没出什么差错，心中暗暗点头。只是她不知道，姜小满背后还有沈明昭这个 “作弊器”。

【笑的时候舌尖要抵上颚，你嘴角咧得能塞下核桃了！还有这手肘，是揣了柴火吗？】

【步幅需按青石板的纹路来，方才那记颔首低了三分，倒像是乡野村姑见了官轿。】

沈明昭像是回到战场上的将军，得意非凡的指点江山，看着姜小满依自己的指点调整动作，在心中畅快不己：做山林里摸爬滚打的野丫头你占了先机，可若论这侯门贵女的做派，我沈明昭便是从娘胎里学起的！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姜小满的肩颈己僵得如同冻住的弓弦。她趁人不注意，揉了揉酸麻的腰，【赶早五更上山追野兔都没这么累人 ——】

【你当这穿绫罗、戴珠翠的日子是白过的？】沈明昭幸灾乐祸的说道，【真当那些夫人小姐们走路不沾地是天生的？不过是把三分仪态熬成了七分筋骨罢了。】

此时林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停在门前，从轿厢里下来的是林家大夫人李氏、二姑娘林若雪与三姑娘林若梅。

李氏面色寡淡刻薄，眉宇间像凝着永不消散的嫌恶；林二姑娘着一身蓝色绣草纹襦裙，眉眼虽与李氏有几分肖似，神态却温婉许多。两人瞥见姜小满时，目光只淡淡掠过，并未多作停留。

倒是被丫鬟搀扶着下车的林若梅，一身水绿色绣兰草纹襦裙行至阶前，看见姜小满的刹那，脸上的笑意骤然僵死。她瞳孔猛地收缩，那惊惶如同撞见鬼魅，虽只一瞬便强作镇定，可攥紧帕子的指节己泛出青白。

【她看你的眼神像见了鬼！八成就是幕后捣鬼的人！】沈明昭的声音在姜小满脑海里骤然绷紧。

姜小满亦察觉到林若梅的失态，她甚至留意到对方偷瞄林大夫人与林若雪的神情，仿佛生怕被人窥破心事。

柳氏笑着迎上前："林大夫人、二小姐、三小姐安好，今日怎不见林二夫人？"

林若梅这才回神，强扯出笑容："母亲偶感风寒，特命我前来道贺。"说话间，她的目光又忍不住黏在姜小满身上，眼神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恰在此时又有宾客到来，柳氏引着众人往府内走去。姜小满留意到，林若梅转身时仍偷偷回头，那眼底未散的震惊，像墨滴入水般在瞳孔里缓缓晕开。

顷刻间，一顶八抬朱漆大轿停在府门前。轿帘掀开时，安阳郡主扶着丫鬟的手款步而下，身侧跟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郡主之女安乐县主楚玉。

【这安阳郡主是圣上的堂妹，她膝下有一双儿女，这安乐县主与她如出一辙的骄纵！】沈明昭的声音在姜小满脑海里泛起不屑，【去年她硬抢走我养的白鹦鹉，还说侯府物件本就该归皇家亲戚。】

安乐县主头戴赤金点翠蝴蝶步摇，一身娇粉色蹙金绣百鸟朝凤裙曳地，珍珠流苏随步履轻颤。她瞥见姜小满的刹那，眉梢立刻扬起，唇角勾起骄纵的弧度，压低声音对安阳郡主道："母亲，这便是侯府新认的干孙女？衣饰倒鲜亮，可惜料子看着粗劣得很。"

姜小满依礼福身，柳氏亦屈膝："郡主、安乐县主安好。"

安阳郡主的目光在姜小满脸上转了一圈，神情意味深长又带着几分不悦："这位便是镇北侯新认的干孙女？看着倒伶俐。" 安乐县主闻言冷哼一声，转头去瞧府中假山。

此时郡主身后的嬷嬷捧上锦盒："小小薄礼，为姜姑娘道贺。"

姜小满身后的丫鬟欲上前接物，却被嬷嬷身侧的丫鬟拦住。嬷嬷仍将锦盒递向姜小满，笑意不减。

【千万别接！这是故意给你下马威！你是主子，哪有嬷嬷亲手递礼的规矩？合该由管事送入库房才是。】沈明昭的急劝在脑海中炸开。

姜小满不动声色地笑了："有劳郡主挂心，只是礼当入库房登记。我初来乍到尚不认得库房，还是让丫鬟代劳吧。"

嬷嬷瞥向安阳郡主，手却未收回："姜姑娘多心了，这是郡主特意给你的。"

"如此便更不能接了。" 姜小满语气从容，"我连府中人物都认不全，若接了不该收的物件，岂不是让祖父祖母为难？"

【你比我机灵！】沈明昭的叹息带着后怕，【去年楚玉与我争执后，安阳郡主私下送我一盒宫里头花，我只当她示好，谁知头花里藏着细针。因是私下相赠，我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这母女俩狡诈得很，千万小心！】

安阳郡主脸色微变，柳氏连忙打圆场："郡主莫怪，小满初入侯府，不懂规矩。"

安乐县主嗤笑一声："不懂规矩就该闭门学些时日，别出来让人瞧了笑话。" 话音未落便甩开搀扶的丫鬟，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青砖，径首往府内花厅去了，头上赤金点翠步摇在日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姜小满垂眸立在柳氏身侧，只当没听见那尖刻话语，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因沈明昭那句 "头花藏针" 的警示而悄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望着安乐县主跋扈的背影，眼角余光瞥见柳氏递来的眼色，那目光里含着安抚，又带着几分了然的凝重。

柳氏匆匆叮嘱两句便小步追了上去，裙角的珍珠璎珞在跑动中发出细碎声响。她一边快步穿过月洞门，一边对身侧的贴身丫鬟低声吩咐："速去松鹤堂禀报侯夫人，就说安阳郡主母女己到，让后厨把冰镇酸梅汤先备上......" 丫鬟领命后提起裙摆往内院跑去，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吏部尚书府的人到得最晚。张尚书嫡女张月芙身着杏黄色蹙金绣牡丹裙，在管家婆子搀扶下款款而来，眉宇间却凝着几分不耐。

【她就是张月芙，前几天在慈恩寺与太子共点并蒂莲灯的那位！】沈明昭的声音在姜小满脑海里里泛起鄙夷，【瞧她头上那串东珠流苏，定是东宫所赐的信物。】

待姜小满依礼福身时，张月芙只淡淡颔首，目光如冰锥般扫过她："镇北侯府倒是好雅兴，竟从乡野寻了个村姑认作干孙女。"

柳氏脸色微沉，姜小满却笑意未减："张小姐谬赞了，能得侯夫人垂怜是小满的福分。只是今日怎不见尚书夫人同来？"

【问得好！】沈明昭的笑声在脑海里炸开，【听说她家那管事赵福是夫人的陪房，如今张尚书因赵福父子占田行凶之事受了牵连，她母亲怕是己被禁足在后院了。】

【男人惹了祸总拿女人顶缸，我才不信这赵管事背后没有尚书大人的默许。】姜小满在心中冷笑回应。

张月芙脸色骤变，强压着怒意冷哼道："母亲偶感不适。" 说罢再不看旁人，提着裙摆径首往府内走去，发间东珠流苏随步摇晃，倒像是一串悬而未决的诘问。

沈明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意识：【你瞧她那副嘴脸，定是不愿来赴宴，偏又被尚书大人逼着来应酬，毕竟要稳坐太子妃的位置，这点场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