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卑贱之人

崔明机仿佛被巨大的漩涡卷入情绪的深渊，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变幻不定，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股汹涌的悲恸与难以置信才被他强行压回眼底深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洞。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把他们都押下去，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怠慢，更不得伤及性命。” 护卫们应声而动，将姜云霆、千刃等人带离了院落。

崔明机的目光最终落在小满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种仿佛透过她在看别人的恍惚。“你，” 他声音低沉，“跟我来。” 说罢，他不再看小满的反应，转身朝驿站内一处僻静的茶室走去。

茶室不大，布置清雅，燃着淡淡的安神香。崔明机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示意小满坐在对面。侍女无声地奉上两杯清茶，随即躬身退下，将门轻轻掩上。室内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而沉重。

崔明机没有看小满，目光落在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像钝刀割肉，透着刻骨的寒意与自嘲：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如此失态……因为谢星眠，她曾经是我这灰暗人生里，唯一见过的一抹光。”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

“在崔家，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妾室之子。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主母眼中的一根刺。别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嫡子嫡女，就连……”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苦涩，“就连我的生身母亲，也天天说我就是一个卑贱之人，和一个普通的下人无异，我需要将崔家的嫡子嫡女像主子一样对待，不能有丝毫忤逆。”

“在那个冰冷的深宅里，我活得连条狗都不如。首到……谢星眠嫁给了我那个傻子大哥。”

他抬起眼，看向虚空，眼中瞬间燃起压抑了多年的、扭曲的愤怒与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傻子，只因为投了个好胎，是嫡子，就能得到谢家那样清贵门第的嫡女为妻？而我，明明比那个废物强百倍千倍，却只能在泥泞里挣扎，任人践踏？！”

他眼中的戾气渐渐被一种复杂得难以形容的情绪取代，那情绪里混杂着怀念、感激和更深的痛楚。

“可她……谢星眠，她和崔家所有人都不一样。” 崔明机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切的温度，尽管微弱，“她嫁进来不久，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的处境。她没有像旁人那样鄙夷或怜悯，只是……悄悄地，让人定期给我送来一些东西。”

“有时是上好的笔墨纸砚，有时是合身的衣物，料子虽不华贵，却干净厚实，足以御寒。东西不多，也从未留下只言片语。但那是第一次，有人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崔明机的人，需要这些东西，需要像个人一样活着。”

“我那时……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走过回廊，看她坐在亭中看书。我不敢靠近，怕给她招来麻烦。

她的字写得极好，风骨清峻，偶尔有她写废的纸笺被风吹落，我便偷偷捡起来，一遍遍临摹……那是我在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的字迹，早己刻在我骨子里，所以我方才一看你的字，便……” 他猛地收住了话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崔明机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声音也重新变得冰冷刺骨，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可那个傻子！他根本不懂珍惜！他竟然……竟然会动手打她！一次，两次……我躲在暗处，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和她的闷哼，恨得几乎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不过一个月她就被折磨的憔悴不堪。

我想冲出去，想杀了那个废物！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庶子，我冲出去，不仅救不了她，只会让别人更有理由折磨她，让她受的伤更重！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点光在我眼前一点点黯淡下去。”

“首到她终于忍无可忍，选择了逃离那个地狱。我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替她松了口气。我相信以她的聪慧和坚韧，她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他眼中闪过一丝执拗的光芒，“这些年，我拼命往上爬，收起所有的爪牙和心思，装得比狗还听话，一步步取得崔家嫡系的信任。五年前，我终于被派到京城，掌管一方事务。我利用手中的资源和便利，明里暗里，派人找过很多地方……江南、塞北、甚至一些边陲小镇……我总想着，或许有一天能找到她……”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幻灭，仿佛支撑了他半生的信念瞬间坍塌。

“没想到……没想到她早己不在人世了……而且，还是被崔家……追杀，重疾缠身而死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