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杂货铺

正午的日头炙烤着青石板，连油坊铜铃都晒得没了声响。姜小满卷着荷叶接糖画，琥珀色糖丝在热浪里拉出金弧，转眼裹进碧色兜中。

她蹦跳着戳向肉摊油纸包：“张叔，这五花三层的，莫不是给土地爷的供品？” 案板油星滋滋起舞，屠夫笑着甩来荷叶绳：“给你爹留的后腿肉，井水湃得鲜嫩！”

【粗鄙！】 沈明昭的意识被热油迸溅声刺痛，竹棚光斑在她识海烫出涟漪，【市井浊气都渗进骨头缝了！】

姜小满全然不顾，鼻尖几乎要扎进豆腐桶的热气里：“虎子哥这卤水点得绝！” 说着抽走少年汗巾掀开木盖，“瞧这豆腐脑颤巍巍的！” 沈明昭在识海怒吼 【停下】，却见少女故意将沾糖渣的指尖按在陶碗上，哼着俚曲晃悠。

回到姜老爹的杂货铺时，山货己经卖的差不多了，还剩一些动物皮毛。“爹，去茶馆听《三侠五义》吧，铺子有我盯着呢。” 姜小满擦着柜台，父亲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这些年养她的艰辛。

"哎呀，老姜，你这闺女真是贴心！" 隔壁张大娘瞅着，眼里泛着羡慕，"我表姐家的儿子可会读书了，明年就考举人，配你家小满正合适！"

"王大娘，我才十六呢！" 姜小满把野兔皮叠得整整齐齐，"再说了，我爹就我一个闺女，将来是要招赘的。"

"我家小满的亲事，自然要她自己点头。" 姜老爹摸摸女儿的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抄起竹凳慢悠悠往镇西茶馆去了，草笠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

【招赘？能入赘的男子能有什么出息？】沈明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该嫁进高门大户，才不枉......】

"逗你玩呢！" 姜小满突然盯着货架上的兔皮笑出声，"我眼下只想着多赚银子，给爹换间带雕花窗的大瓦房。"

【就这小破铺子，猴年马月能攒够房款？】

"对了 ——" 少女忽然转身，指尖戳了戳空气，"住别人房子要交租金，你借我的身子用，是不是也该付点辛苦费？"

【等我回到我的身体......】

"别等了，先干活！" 姜小满把山货摆整齐，"今天你来当店小二，卖出去的一成算作你的功劳，可以抵掉你的租金。"

沈明昭的抗议声卡在喉咙里，看着杂货店的零星顾客，她不自在的捏着嗓子挤出一句：“这、这山核桃新炒的……” 话音未落，声音就消散在穿堂风里。

姜小满在意识里捧腹大笑，这千金大小姐的做派太扭捏了。

“姑娘，这野山菌怎么卖？” 挑着扁担的农妇探身问道。沈明昭下意识挺首脊背，学着往日家中管事的派头：“不过是些山间贱物，十文钱……” 话没说完，姜小满赶紧捂住嘴，掌控了身体主动权。

姜小满挽着农妇胳膊笑道：“婶子您瞧，这菌子都是今早刚采的，配腊肉炖汤最香！算您十文钱！”

沈明昭在姜小满脑海里跺脚，【你不是让我卖货付租金吗？】

“哼，照你这样下去，货一件都卖不出去！” 姜小满翻了个白眼，“千金大小姐，真不是我小看你，你要是自己挣钱，一文钱你都挣不到，只能饿死!”

【胡说，我只是不会卖货而己。】沈明昭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我会写字，你会吗？】

“你写字能挣钱吗？” 姜小满反唇相讥道。

【当然可以，王羲之可是一字千金…】沈明昭正在姜小满脑海里说着，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踱进店门，盯着墙上挂的兽皮指指点点。

“这狐皮成色不错，多少钱？” 为首的白面书生问道。

沈明昭掌控姜小满的身体，誓要让姜小满见识自己的能耐。她扬起下巴，伸手比出：“五两银。”

书生们哄笑起来：“店家莫不是抢钱？前街当铺才卖一两银！”

姜小满赶紧掌控身体赔笑：“公子们误会了，这是整张白狐皮，而且没有一丝杂毛，毛软绒厚，除了狐皮不是特别大，真没什么缺点了！” 她麻利地取下兽皮抖开，阳光穿过细密的绒毛，映得书生们眼睛发亮。

沈明昭突然强硬掌控身体，插话：“买不起就别看，像这样的白狐皮，卖到权贵家可是得数十两银子？” 书生们脸色骤变，甩袖离开。

姜小满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在脑海里和沈明昭对峙：“你到底想干什么？！嫌客人多还是嫌银子扎手？”

“我堂堂沈家嫡女，岂能对这些粗鄙之人卑躬屈膝！更何况，皮子首接卖给愿意高价买的权贵家不好吗？这群升斗小民没钱还想占便宜！” 沈明昭不服气的说道。

姜小满将沾着木屑的帕子往肩头一搭，似笑非笑：“沈大小姐可知，咱们这等小门小户的货，连高门大户的门槛都够不着。” 她往竹筐里塞着晒干的艾草，指尖沾着细碎草叶，“那些管家老爷们，眼里只看得见能塞足回扣的商家。您且细想，镇北侯府裁衣制氅，何时踏足过咱们这种街边杂货铺？”

沈明昭噎住，她突然想起上月霓裳阁送来的账单，一件雀金裘竟要价三百两，而眼前这叠灰扑扑的羊皮，统共才卖五两。

沈明昭有些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但是又拉不下脸。她沉默了，姜小满也不理她，只自顾自的干活。

罢了，罢了，要顺利回到自己的身体，还得指望她帮忙呢。纠结了好一会儿的沈明昭，终于鼓起勇气，正想向姜小满道歉。

“让开让开！”正在这时街道尽头突然传来呵斥。赵家公子赵承安摇着洒金折扇踱来，云锦袍角扫过满地烂菜叶，腰间玉佩叮当乱响。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满面横肉、手持棍棒的家丁，最前头的疤脸汉子一脚踹翻了李记包子铺的蒸笼。

他用扇子掩住口鼻，眼底青黑在胭脂水粉下格外刺眼：“这腌臜地方，真当本公子乐意来？”

绣着缠枝莲的靴尖精准踹中小厮膝盖，“还杵着作甚？去把保护费收了！”

“诸位听好了！” 小厮们散开成半月形，腰间横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赵公子亲临，这月的孝敬该自觉些！”

王大娘攥着褪色的围裙往后缩，粗粝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月初不是刚收过......” 话未说完，装满腌菜的陶瓮便被踢翻在地，褐色汁水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裙角。

“给脸不要脸！” 掀翻摊子的小厮抽出半截长刀，寒光擦着张叔耳畔划过，“也不打听打听，这青石镇是谁的地盘！” 案板上的菜刀哐当坠地，惊得路边野狗夹着尾巴窜进巷口。

姜小满刚要迈步，忽觉身体不受控制。沈明昭顶着她的面容冲上前，粗布短打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白玉般的手腕：“不过是仗着家世的纨绔，也敢在光天化日下欺凌百姓！”

赵公子的折扇骤然停在半空，眯起的桃花眼里泛起油光。他俯身时酒气扑面而来，扇骨挑起姜小满下颌，“哟，哪来俊俏的小娘子，只要跟我走，你这个店铺的保护费以后我都给你免了！”

沈明昭反手夺过折扇，扇面狠狠拍在对方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凭你？我可是镇北侯府沈大小姐……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赵公子抚着手背嗤笑，身后小厮们的哄笑声掀翻了半边屋檐，“莫不是白日做梦魇着了？沈大小姐此刻还躺在床上等着神医吊命呢！”

他突然逼近，肥厚的手指捏住姜小满下巴，“本公子给你个机会 —— 跟我回府做通房，保你这破铺子十年太平！”

沈明昭一甩头，抬脚就想踹，王大娘冲上来死死把她往后拉。老妇人掌心的薄茧擦过她手腕，压低声音急促道：“别犯浑！去年李家娘子不过顶了句嘴，生生被打断腿丢到乱葬岗......我己经使人去叫你爹了，你暂且忍忍。”

接着王大娘转头向赵承安赔笑道：“赵公子，这丫头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计较！”说完，从钱屉里拿出一个钱袋，递过去” 这些钱您拿去吃酒……”

赵承安看着钱袋上的脏污，嫌弃的一扬手，钱袋飞出去了。

“你又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啊，也配和我套近乎。“赵承安不屑的说道，忽然逼姜小满，“瞧瞧这皮肤，细得能掐出水来...... 跟了本公子，保管你天天穿绫罗戴珠宝。”

沈明昭正要反抗，却被姜小满掌控了身体。

姜小满一拳击出，赵承安只觉左脸被雷霆般的力道撕扯着他向空中飞去，他看见青石板上的腌菜汁正顺着砖缝蜿蜒，倒映着自己扭曲变形的脸 —— 粉白的敷粉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鼻血滴在唇下，像咬烂了一颗烂熟的浆果。

“砰” 地一声闷响，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向全身袭来。

整条街的喧嚣突然被按了静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