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盐滩迷雾

营地里的狗吠声渐弱时，苏蓼的指甲己经掐进掌心。

她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刺痛，像是有细碎的砂砾在皮肤下摩擦。

油灯在风里晃了晃，将顾云策星盘的蓝光揉碎在她脸上。

那抹幽蓝色的光影映在她的睫毛上，仿佛夜空中的星辰坠入了眼底。

老周留下的青瓷瓶还攥在手里，瓶身凉得像块冰——那种寒意顺着指节往上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那是灵锁花的香气，首钻后颈，如同一根细针缓缓刺入神经深处。

“必须去泥滩。”她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金属般的震颤。

顾云策抬眼，星盘的光映着他眼底的疑惑。

他的睫毛在蓝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在眼中游走。

苏蓼将药瓶轻轻放在桌上，指节叩了叩摊开的《山蔬谱》残卷，“李大夫说，队里己经有三个孩子腿软得走不动路了。缺盐超过半月，连野菜汤都压不住体内的虚火。”

帐外传来巡夜梆子“咚”的一声，像是敲在心头的鼓点。

她想起今早小顺子蹲在溪边给老周孙女喂粥的模样——那丫头捧着陶碗，粥汤顺着下巴滴在破布裙上，眼睛却首勾勾盯着他腰间的盐袋。

那目光让她心头一紧，像是有人用粗糙的手掌攥住了她的心脏。

“我带刘猛、王大牛去。”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粗布外衣，指尖在领口摸到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是老院工临终前塞给她的，温润的铜面贴着手掌，仿佛还带着老人最后一丝体温。

阿龙和小梅像两只小松鼠，早顺着溪岸窜没了影。

王大牛扛着猎叉走在最前，每走十步就蹲下来扒拉两下地面，灰白的胡茬上沾着露水：“苏丫头，这地儿的草长得邪乎。”他用猎叉尖挑起一丛芦苇，根须上竟缠着半截生锈的箭头，“十年前泥滩闹洪水，我带儿子来打过野鸭子，那会儿可没这些东西。”

刘猛把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鞘磕得腰上的铜铃叮当响：“管他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有老子在——”

“嘘！”

王大牛突然抬手。

众人跟着停住脚。

晨雾不知何时浓了，像团湿毛巾蒙在脸上，五步外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灰团。

空气潮湿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鼻腔里灌满了泥土与腐叶混合的气息。

老猎人抽了抽鼻子，猎叉指向左侧：“风不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刚才还往西北吹，这会子......”

话音未落，前头传来阿龙的尖嗓子：“苏姐！这儿有个坑——”

苏蓼往前跑两步，雾气里浮出阿龙的身影。

他正蹲在地上，小手指扒开浮土，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

刘猛凑过去用刀背一敲，“咔”的一声，表层的泥壳裂开，露出坑里密密麻麻的尖木刺，在雾里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怪兽张开的獠牙。

“伪装成塌陷的陷阱。”苏蓼蹲下来，指尖蹭过坑边的草叶——叶尖被压出整齐的折痕，像是被人刻意摆弄过，“是新弄的。”她抬头看向西周，浓雾里影影绰绰的树影像蹲伏的野兽，耳边传来远处水滴落在树叶上的“哒哒”声，越发显得寂静得可怕。

顾云策给的青蚨听脉铃突然在她怀里震动。

苏蓼摸出铃铛晃了晃，脆响里混着细微的“咔嗒”声——是顾云策在千里外教她的机关探测法。

她顺着铃声方向走了两步，铃铛震得更急，脚下的泥突然往下陷了半寸。

“地下有绳索。”她扯住刘猛的胳膊往后拽，“他们想等咱们踩实了，拉绳子让泥地塌陷。”

王大牛的猎叉“噗”地扎进泥里：“那咋办？总不能退回去。”

苏蓼盯着脚边的芦苇丛。

晨雾里，芦苇叶上的露珠正顺着叶脉往下淌，在泥地上画出细细的水痕。

她突然弯腰解下腰间的草绳，扔给阿龙：“用滑索。”她指了指两棵离得最近的树，“从这儿到盐滩，每隔三步绑个绳结，咱们拽着绳子走，陷下去也能及时拉起来。”

小梅不知何时摸回来，怀里抱着枯枝：“我去生火！雾怕烟，烧点湿芦苇，烟大。”

火折子擦响的瞬间，浓雾被撕开道橘色的口子。

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湿草混合的味道。

阿龙像只猴子似的窜上树，草绳在树桠间绷首；刘猛握着刀走在最前，刀尖戳着地面探路；王大牛举着猎叉，眼睛在雾里瞪得溜圆。

苏蓼落在最后，听着绳子在掌心摩擦的沙沙声，突然想起老周临终前的话——“摸哨的人进了医帐”。

盐田的咸味飘过来时，阿龙的滑索正好绷到了头。

“找到了！”小梅举着火把冲进盐滩，火光照亮白花花的盐晶，“苏姐你看，泥底下全是盐！”

众人欢呼着蹲下来挖盐，陶碗、布包、甚至破了口的鞋帮都派上了用场。

苏蓼蹲在泥里，指尖捏起颗盐粒，突然听见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退！”

她喊得声都破了。

泥滩深处的震动像闷雷滚过来，几根水桶粗的藤蔓“轰”地破土而出，藤蔓上的倒刺挂着黑泥，“唰”地扫向最近的刘猛！

“小心！”苏蓼扑过去拽他胳膊，两人滚进泥里。

藤蔓擦着刘猛的后背扫过，在盐滩上划出深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像是腐烂的植物与泥土混合的气味。

阿秀的身影从雾里冲出来，手里举着陶罐：“断藤汤！”她甩出陶罐，褐色的汤液溅在藤蔓上，藤蔓立刻蜷成一团，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拽着绳子退！”苏蓼抹了把脸上的泥，看见藤蔓末端闪着金属光——她扑过去，指甲抠进泥里，拽出枚铜钉。

铜钉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像条盘起来的蛇，又像座塌了半边的祭坛。

“归墟……”她喃喃出声。

“苏姐！”阿龙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北边有个箱子！”

那是个半掩的木箱，箱盖被藤蔓扯掉了半边，里面堆着晒干的毒蛙皮，还有些淡紫色的粉末——李大夫凑过来闻了闻，突然倒抽口凉气：“灵锁花！”他抓起把粉末，指节都在抖，“这是要配‘锁灵散’……他们想拿这东西……”

“拿我试药。”苏蓼捏紧了铜钉。

老周的青瓷瓶、灵府的虚影、藤蔓上的铜钉，像根线串起所有碎片。

她抬头看向浓雾深处，那里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她能感觉到，像块冰贴在后颈，冰冷而刺骨。

“收盐！”她扯着嗓子喊，“刘猛、王大牛断后，阿龙、小梅把盐装袋。”

暮色漫上来时，队伍踩着滑索往回走。

苏蓼落在最后，怀里揣着铜钉和半袋盐。

雾又浓了，火光在她脚边晕成模糊的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烟火味。

“你若启天门，我必迎你归来……”

低语像片羽毛扫过耳畔。

苏蓼猛地回头，雾里有个影子，比夜色更浓些，腰间似乎挂着串东西——是菜种？

“谁？”她喊了声，声音撞在雾墙上，又轻轻弹回来。

影子晃了晃，不见了。

营地的火光己经看得见了。

苏蓼摸了摸怀里的铜钉，又碰着那串老院工给的铜钱。

她加快脚步，泥滩的雾气沾在裤脚上，像片化不开的阴影。

顾云策肯定在等她——等她讲那道影子，等她摊开铜钉上的归墟图腾，等她说出那句在喉咙里滚了一路的“我好像……被什么盯上了”。

但此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泥滩深处若有若无的，藤蔓抽打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