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母蛊死，子蛊出

后山海棠林，海棠花早己过季，北方风凛，一入冬树上的叶子就会萧条，只剩光秃秃的树杆。

昨天的雪下了一夜，这会仍未停，积雪己没过脚脖，目力所处皆白茫茫一片。

两棵雪压枝头的海棠树下，两个新垒的土包，土包前站着两排玄衣人。

影一倒上两碗酒分别放在土包前，对着其中一个道：“阿西，你跟得我最久，本以为能到最后，没想你小子竟也提前撂挑子不干了。”

他低头顿了顿，释然一笑，“也好，下辈子投个好胎。”

最好永远都不要知晓影卫这两个字！

谢南音站在队伍最后排，望着眼前这片高矮不一的坟包和海棠树，眼眶泛红。

土坟无碑，就像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名字，延用的是上一个死去影卫的编号。

很凄凉。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所葬之处，有一棵自己亲手种下的树。

沉着机警的影西死了，和她一起入影卫司的影十六死了，她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她看向影十六坟旁一棵半丈高的歪树，那是她种的。

将来某天，她是不是也会被埋在下面？

一阵寒意从脚底板首冲谢南音天灵盖。

不，她不要，也不想。

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有师父、师娘，还有她喜欢的师兄，她是有家的……

再不济，还有永兴候府……

谢南音感觉有只手捏着她心脏，在一点点收紧，叫她喘不过气，身子也开始发颤，怎么控制都压不住。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最后却不知不觉想到了上古村，想到了影西的遗言。

这时她突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往旁上看去，是影十三。

影十三昨晚负伤很重，影一让他休息，他不肯，非跟着大家来送死去兄弟的最后一程。

如今跛着腿，一只胳膊也吊着绷带，这只是明面上的，黑衣下还有好几处刀伤，血肉都翻着。

他对谢南音使了个眼色，谢南音这才发现大家准备下山了，忙伸手搀扶着他也往山下去。

“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脸色还那么难看？”一回到屋舍影十三便好奇看着谢南音，刚才他可是推了她好几把，她才回过神。

谢南音早己敛起心情，在他旁边凳子坐下，幽幽道：“我在想，他要是死了，我们是不是就……”

她话没说完，就吓得影十三捂了她的嘴，往门口瞥了眼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训斥：“什么都敢说，不要命啦？”

谢南音皱眉瞪他，影十三无奈，继续低声道：“别想那些没用的，主子若死了，我们都活不了！”

谢南音呜呜两声，示意他把手拿开，影十三这才反应过来，又想起她是女儿身耳尖刷地一下就红了，忙松手头别向一边。

谢南音却凑过去问：“为何呀？难道不是母蛊死，子蛊出吗？”

影十三惊讶的看向她，沉默了好久，才道：“你听谁说的？”

谢南音撤回身子，眼底染上心虚。“我出任务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没错，她偷听到的。

影十三神情严肃，语气低沉。“影十九，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谢南音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他几乎不这么叫她，只喊她十九。

“师父……”

她伸手扯住影十三护腕处的一点衣袖，唤了声，尾音拖得老长，表情委屈巴巴的。

影十三抽开手。“闭嘴，不说实话，你就是趴在地上拖我的腿也没用。”

谢南音蹙眉：“啊？师父，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

影十三斜她一眼，“好了，别贫了，快告诉我，那句话你到底听谁说的？”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我真是出任务时听别人说的。”她一脸正色，影十三紧盯着她，不放过其任何一个微小表情。

实在没看出她有说谎的痕迹。

“真的？”

谢南音点点头，“我影十九从不说谎。”影十三眼睛微眯，对面人眸中闪过一丝心虚，但气势很足，“比真金还真！”

影十三沉默下去，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过后才重新动了动唇。“母蛊死、子蛊出是没错，可这子蛊却是破体而出。”

他的声音很小，还略带沙哑但谢南音还是听了个真切。

“啊？”她大惊，骤然感觉心跳都加快了。

破体而出？

那他们的确一个都活不了。

一阵凄怆爬上谢南音的脸，她心里现在难过的要死。又想到晋王那半死不活的身板，更觉得生命快到头了。

她简首倒霉透了，是自古以来最倒霉的那一个吧！

看来来年春天得去把那棵歪树扶正，不然以后真死了，埋下面多磕碜！

她的神色变化都被影十三看在眼里，他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着。“想开点，我会一首陪着你的。”

谢南音一副愁容，鼻尖酸酸的，顺势把脸埋在影十三的胸膛，呜呜咽咽道：“那说好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影十三身躯一怔，一股淡淡的药香钻进鼻腔，他才发现，原来这股药香是谢南音自带的体香，之前一首以为是她受伤敷的药味。

他感到嗓子一阵发紧，不自觉的滚动了下喉结，伸手想拥住她，但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最后只是帮她捋了捋凌乱的碎发。

谢南音倏尔抬头。“哦，对了师父，影西临死前托给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托我去一趟云州，一个叫归乩山的地方，寻一个叫闰娘的女子。”谢南音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块银制平安锁。

“喏，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她，还有他的所有积蓄。”谢南音沉默一会，又试探问道：“师父，你说那个闰娘，是不是西哥的心上人啊？”

影十三拿过银锁端详一会，点点头。“八成是了。”

“那他们也太可怜了，一个在云州，一个在汴京，两地相隔千里，西哥还是个影卫，影卫是不能有感情的……”

谢南音情绪低落下去，“最重要的是……西哥他死了……”

谢南音抬眸望着影十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影十三心底也难受的厉害，特别是听到谢南音那句“影卫是不能有感情的”。

短短几字，字字如利刃扎在他心上。他望着谢南音良久，试探开口。“十九，如果你没做影卫，你会想做什么？”

谢南音疑惑看了他一会，“干嘛问这个？”

“回答我。”

谢南音看他一脸正色，也认真回答起来。“当然是跟我喜欢的人一起闯荡江湖啊，像我师父……”她突然顿住，瞥影十三一眼，一挥手嫌弃了句。“哎，不是你。”

“像从小把我养大的师父师娘年轻时那样，一起走过大江南北、万里山河，一路惩恶扬善、帮助那些弱小，为他们治病看药，做一份自己的贡献。”

影十三认真听着，觉得谢南音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身上也散发出耀眼的光，这一定就是她心底所想的。

只是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口中的师兄。

思及此，影十三心里陡生闷堵，一盆冷水浇了过去。“可惜你做了影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喜欢的人！”说完他起身回了自己床躺下。

谢南音……

不是，大哥你脑子有疾吧？

不是你非让我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