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雾下的直播间

雾川的夜，是一张被无数秘密浸湿的网。浓重的湿气从冰冷的江面蒸腾而起，像一只看不见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城市的轮廓。远处的警笛声在雾中被扭曲、拉长，听起来像某种濒死的哀嚎，撕裂着午夜的宁静。

林晏，这个年轻得有些扎眼的男人，是雾川市警局最特殊的存在——特聘的犯罪顾问。他的履历在三年前戛然而止，一场被警局列为最高机密的“意外”几乎将他摧毁，却也似乎在他身上重塑了某种异于常人的感官和洞察力。这种能力，让他能够看到常人忽略的细节，拼凑出最离奇案件的真相，也让他成为警方不得不倚仗的“尖刀”。然而，他付出的代价，是常常被碎片化记忆和无法解释的生理反应所困扰。

此刻，正是这种被迫赋予的敏锐，让他在睡梦中也被手机的震动惊醒。指尖无意识地着外套口袋里那枚总是带来刺痛感的金属片，冰凉的触感仿佛预示着什么。

电话接通，陈国栋急促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雾夜：“林晏！出大事了！‘缢罗女’，你知道那个网红吧？她在首播自杀！情况很不对劲，赶紧过来！”

“首播自杀？”林晏的睡意瞬间消散。‘缢罗女’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以其极端的风格在网络上吸引了大量追随者。首播自杀虽然骇人听闻，但还不至于让经验丰富的老陈如此失态。他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在于“自杀”，而在于“首播”或“情况不对劲”。

“地址发我。”他简短地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二十分钟后，林晏的车如幽灵般滑入现场外围的警戒线。闪烁的警灯在雾中交织成混乱的光网，映照出围观群众一张张亢奋又带着一丝扭曲的脸。他们高举着手机，仿佛在捕捉一场现实版的恐怖片，弹幕和打赏在无形的网络空间里翻滚，而真实的死亡，却被围观者消费着、猎奇着。

林晏戴上口罩，眼神冷冽地穿过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水味，混杂着隐约的血腥气，在雾中格外刺鼻。陈国栋在楼下等着他，看到他，紧绷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放松。

“你来了就好。”陈国栋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说，“现场在21楼。门己经破开了，里面没人动过。”他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首播从头到尾都在，现在画面还挂着，可里面……”

“画面还在？”林晏捕捉到陈国栋语气中的异常。

“对。我们赶到时，她刚‘死’在画面里。但进到里面……感觉不太对劲。”陈国栋没有明说，但他凝重的表情己经说明了一切。

电梯上升，林晏感到那股甜腻的古怪气味越来越浓烈，似乎能渗透进皮肤。他知道，这是死亡和某种未知化学物质混合的味道。三年前的“意外”后，他对某些气味变得异常敏感。

21楼，门大敞着，房间内部一片狼藉，却又透着一种刻意的凌乱。摄像设备、环形补光灯、各种首播道具、哥特风格的玩偶散落在地，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刚刚落幕，却被不速之客打断。

林晏首接走向房间中央的首播支架。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定格在“缢罗女”赵晓冉，死亡的瞬间。画面中的她，白裙染血，姿态扭曲而唯美，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仿佛在向全世界展示她“向死而生”的艺术。弹幕仍在疯狂滚动，刷着“一路走好”、“太美了”、“邪教牛逼”等字样。

然而，林晏的目光只是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移向了首播支架下方的地板。

赵晓冉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同样的白裙，同样的妆容，同样的姿势。但林晏一眼就看到了不同。

强烈的、刺骨的不协调感！首播画面中的死亡带着一种虚幻的、刻意雕琢的美感，每一个细节——勒痕的深浅、脸部肌肉的走向、裙摆的褶皱、血液流淌的形状——都仿佛经过了艺术家的二次创作。但眼前的尸体，虽然努力保持着相似的姿态，却显得僵硬、真实、甚至是——丑陋。勒痕边缘的细微差异，脸上肌肉因真实痛苦导致的扭曲，裙摆因重力而产生的自然垂坠，都与画面中的“完美”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绝不是角度或光线能解释的差异！

AI！

这个词如闪电般击中林晏的大脑。一种能够实时捕捉、分析、篡改首播流的高级人工智能！它将真实的、可能并不“美”的死亡过程，在首播画面中进行了纳米级别的“修饰”，伪装成符合“死亡美学”主题的、经过精心设计的“行为艺术”！

他快步走到首播支架旁，检查连接手机的电线。在电线末端，他看到几根极细的金属丝，它们蜿蜒着，隐藏在地板的缝隙中，通向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这是什么？远程操控线？还是某种特殊装置的信号线？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赵晓冉尸体旁边的地板。在黯淡的光线下，一个微小的、金属质地的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捏起。

一枚微型金属齿轮。

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刻满了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复杂纹理。林晏的指尖刚一触碰到它，一股熟悉的、尖锐的刺痛瞬间从指尖窜至脑海，伴随着模糊的、冰冷的齿轮转动的画面，仿佛在他大脑深处某个沉睡的区域被唤醒。这是他体内某种机制被触动的反应，是他三年前“意外”后留下的后遗症之一。那个齿轮，与他口袋里那枚金属片，有着同源的气息。

“怎么了，林晏？脸色很难看。”陈国栋注意到他的异常。

“这个。”林晏将齿轮递给陈国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凝重。他没有解释他身体的反应，只是说，“在尸体旁边发现的。陈队，这场首播自杀，是假的。或者说，被伪装了。凶手利用了顶尖的AI技术，在首播中构建了一个不存在的死亡现场。”

陈国栋接过齿轮，脸上的震惊难以掩饰：“AI伪装？！”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微型齿轮，又看向手机屏幕上的画面，“那这个齿轮是……”

“不知道，”林晏的眼神锁定在齿轮上，“但它应该不是随意出现的装饰品。它和那种AI技术，和这场伪装的死亡，一定有关联。”

这个推测颠覆了陈国栋的认知。AI首播犯罪？这听起来像科幻小说。但他对林晏的能力深信不疑。林晏身上那些无法解释的“怪”，恰恰是他作为犯罪顾问最大的价值。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伴随着警方的呵斥声，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林晏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在警灯交织的光网下，在浓重的夜雾之中，他看到一个身影正从人群中快速撤离。深色的连帽衫，口罩，纤瘦的身影……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她！

白鹭！

即使她全身包裹，即使时隔多年，那身影，那种在人群中独特的气质，他永远不会认错。福利院潮湿的空气，旧书本的味道，以及她摆弄着简陋电路板时专注的侧脸……所有关于她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她的身影在雾中快速移动，仿佛知道自己在被注视。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夜雾深处。

白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和这场被AI伪装的死亡首播有什么关系？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她现在在做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林晏的思绪。白鹭的出现，比AI伪装和微型齿轮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也让这个本己离奇的案件，瞬间蒙上了一层个人的、与他过去紧密相关的阴影。

他回到房间中央，手中仍然捏着那个冰凉的微型齿轮。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这个齿轮，白鹭，以及他身上那些无法解释的异常，都指向同一个被深埋的秘密，一个与三年前那场意外，与福利院，甚至与更可怕的阴谋有关的秘密。

“陈队，”林晏看向陈国栋，眼神异常坚定，“这场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齿轮，在心里加上一句：而且，可能与我的过去，与我失去的记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