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蜡印千佛

嘉州城的晨雾裹着香火气，熏得人眼睛发酸。

陈砚秋蹲在岷江边的礁石上，假装清洗采药的背篓。篓底藏着英格玛给的骨刻路引，浸水后会浮现出通往千佛崖的密道图。对岸的乐山大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佛掌上似乎有人影晃动——是杜家的爪牙在布置"佛光考"的机关。

"午时三刻。"

孟九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儒生扮作游方郎中，腰间挂的铜铃实则是特制的日晷。陈砚秋瞥见铃舌阴影指向特定刻度，那是大佛胸前藏经洞开启的时辰。

江面突然漂来几片奇怪的落叶。陈砚秋捞起一看，是压成叶片形状的锡箔，边缘刻着细密的锯齿——与剑门关矿洞里的蜡印模具如出一辙！

"小郎君要买佛经么？"

穿褐衣的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她挎着的竹篮里堆着《金刚经》，但每翻开一页，经文字迹就诡异地扭曲重组，最后变成《春秋》的篇章。陈砚秋刚要细看，老妪突然将经书浸入江水——

墨迹遇水不化，反而在波浪上短暂地浮出完整句子："昭公二十六年春"。

"蜡印经。"孟九皋的铜铃轻响，"用鲸油混松脂制的特殊墨水。"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她枯瘦的手指指向大佛方向，指甲缝里嵌着金粉："施主若想求取真经，午时去抱佛脚吧。"

***

千佛崖下的集市人声鼎沸。

陈砚秋混在香客中，注意到每个摊位都挂着铜镜。这些镜子看似随意摆放，实则全部朝向大佛胸口。当他在一个卖"开光铜牌"的摊前驻足时，商贩突然压低声音："要题引还是答案？"

"全套。"陈砚秋学着蜀地口音，"带'关节字'的。"

商贩从案下抽出块木牌。对着阳光转动时，牌面上浮现出细密的文字——是今科策问的参考答案！更精妙的是这些字迹遇热会变淡，遇冷则加深，完美适应考场温度变化。

"五十贯，附赠'佛光罩'。"商贩递来个铜制圆筒，"午时对准大佛右手，自有神迹。"

陈砚秋的指尖刚触到铜筒，后背刺青突然刺痛。筒身内壁刻着螺旋纹路，分明是某种光学器件的雏形！他想起《武经总要》里记载的"取火镜"，只是这个被改良成了投影装置。

集市突然骚动起来。

"官差查摊！"

人群如受惊的鱼群西散。陈砚秋趁机钻入一条小巷，却撞上几个正在更衣的举子——他们脱下外袍露出内衬，上面用透明蜡液写着经文，遇体温便渐渐显形。

"看什么看？"一个举子慌忙掩住衣襟，"嘉州特产'暖心袄'没见过？"

拐角处传来英格玛的口哨声。少女换上了汉家女子的襦裙，发间银饰却故意露出羌族纹样——这是茶马司特许商贩的标志。她拽着陈砚秋钻进一间茶铺，从袖中抖出张羊皮。

"杜微言的布置图。"

羊皮上精确标注着大佛各处的铜镜阵列。陈砚秋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镜子会在午时阳光首射时，将藏经洞里的试题通过层层折射，最终投射到江对岸的考棚油窗上！

"最绝的是这个。"英格玛指向图纸边缘的备注，"'佛光三现'——他们算好阳光角度，分三次投射不同试题。"

孟九皋的铜铃突然急响。午时将至！

三人混在香客中向大佛攀登。栈道上的铜镜己经调整好角度，僧侣打扮的人正在用软布擦拭镜面。陈砚秋注意到他们腕上的刺青——不是佛门戒疤，而是杜家的家徽。

"小心！"

英格玛突然扑倒陈砚秋。一支弩箭钉在刚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缀着茶刀帮的标记。追兵比预想的来得更快，十几个褐衣汉子正从上下包抄而来。

"上去！"

孟九皋的铁尺扫倒两名追兵。三人冲向大佛耳蜗处的观景台，那里是铜镜阵列的中枢。英格玛的银链缠住悬空的栈道，借力荡到对侧平台。当她掀开某块伪装的木板时，露出里面复杂的齿轮组——

"镜阵机关！"

陈砚秋扑到齿轮前。这套装置精妙得令人窒息：主齿轮每刻钟转动一格，带动附属铜镜偏转特定角度，确保阳光始终聚焦在藏经洞的题板上。而控制齿轮的，竟是用水力驱动的"铜壶滴漏"！

"毁不掉的......"英格玛绝望地看着铸铁部件，"至少需要千斤之力......"

陈砚秋摸出药贩给的铜筒。当他把筒身插入齿轮间隙时，螺旋纹路恰好卡住关键齿牙。随着"咔咔"的断裂声，整个镜阵开始失控——铜镜不再同步转动，折射的光路顿时散乱。

江对岸传来惊呼。考棚区的油窗上，原本清晰的试题投影此刻碎成了毫无意义的亮斑。

"还不够。"孟九皋望向藏经洞，"要毁掉题板原稿。"

一支冷箭突然射穿老儒生的肩膀。杜微言的白袍身影出现在更高处的栈道上，手中弩机还冒着青烟。药商之子比在汴京时更瘦了，脸上布满用金粉绘制的诡异符文，胸口挂着个透明水晶匣——里面浸泡着某种多足虫尸。

"陈砚秋......"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你可知'山枧蛊'发作时，人会把自己的手指当蚕豆嚼？"

英格玛的银链如毒蛇般射出。杜微言轻松避过，反手撒出一把金粉。粉末在阳光下燃烧起来，化作毒雾笼罩平台。陈砚秋屏息翻滚，还是吸入了少许，顿时觉得舌尖发麻——是剑门关矿洞里的铅毒！

"午时二刻......"

杜微言冷笑着扳动机关。藏经洞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巨大的铜镜。这面主镜首径足有一丈，镜框上刻着《春秋》全文，而镜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是汴京文枢台见过的"千眼镜"技术！

"让你见识真正的'佛光考'。"

阳光透过主镜，在江面投下巨大的光斑。这个亮斑随着镜面转动扫过考棚，所到之处油窗上浮现出完整的试题。更可怕的是，那些光斑中似乎藏着某种图案，正随着温度变化而显形——是关节暗号！

陈砚秋的视线开始模糊。铅毒顺着血液蔓延，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在即将昏迷的瞬间，他看见英格玛扑向主镜控制台，少女的银链缠住了滴漏的浮箭......

"喀嚓！"

浮箭断裂的脆响中，整个铜镜系统突然失控。主镜以危险的角度倾斜，将致命的阳光聚焦回藏经洞内部。题板瞬间起火，火舌顺着蜡印试题窜上洞顶经幡。

杜微言的尖叫与警钟声同时响起。陈砚秋在坠落前最后看到的，是大佛慈悲俯视众生的面容，被腾起的黑烟模糊了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