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经书之外，血火的注解

清晨的阳光洒进宏伟的宫殿学堂，空气中弥漫着竹简和墨的清香。与囚苑的阴暗潮湿截然不同，这里窗明几净，陈设典雅。对于年仅八岁的公子政而言，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环境中接受教育。然而，他所学到的知识，早己超越了简单的文字和道理。

王师子明端坐在书案后，他看着面前这个安静坐着的孩童。公子政身穿整洁的衣袍，背脊挺首，他的眼中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沉静和探究。子明王师开始讲解《诗经》，讲述其中关于仁德、关于治世、关于君臣关系的内容。他的声音平缓而富有韵律，学堂里只有他的讲课声和嬴政偶尔翻动竹简的沙沙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子明王师轻声诵读，然后讲解其中蕴含的道理，关于君子的品德，关于美好的追求。

嬴政静静地听着，他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囚苑里那些衣衫褴褛、面容扭曲的人们。他们的生活，与《诗经》中描绘的美好境界相去甚远。他想到了饥饿，想到了为了生存而爆发的冲突，想到了赵厉鞭子落下的声音。那些现实的残酷，像血火的注解，烙印在他对世界最初的认知中。

“公子政，可知这句诗，喻指何意？”子明王师问道。

嬴政抬起头，眼神清澈而锐利：“喻指……美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美好，并非人人都能拥有。”

子明王师闻言，心中一动。这个回答，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沉重。他看到了嬴政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暗影，知道这是他过去的经历留下的印记。

他没有深究，继续讲解其他篇章。他讲述了古代先王们如何通过仁德来治理国家，赢得了百姓的拥戴。他讲述了君臣之间应有的礼仪和信任。

当子明王师讲到一个君主因为过于仁慈而导致国家衰弱的故事时，嬴政突然问道：“王师，如果那个君主，懂得如何让人畏惧，是不是就不会衰弱了？”

这个问题，让子明王师再次感到震惊。畏惧？这是一种怎样的想法？他不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君主所追求的。他仔细地看着嬴政，发现这个孩子眼中闪烁着一种探究的光芒，仿佛他正在思考着，什么样的力量，才能真正维持统治，才能不被伤害。

“公子政，”子明王师语气变得凝重，“为君者，当以仁服人，以德感人，而非以畏惧压人。畏惧只能带来暂时的顺从，却无法赢得长久的忠诚。”

嬴政没有反驳，但他脑海中却闪过赵厉和郭开的嘴脸。他们并不仁德，但他们拥有力量，他们让人畏惧，他们牢牢地掌控着一切。他觉得，王师讲的道理，似乎过于理想化了。在囚苑里，仁德无法让他们得到一个完整的馍馍，无法让他们免受欺凌。在那里，力量和让人畏惧的手段，才是生存的关键。

子明王师看着嬴政沉默的样子，知道这个孩子内心的想法并非轻易能够扭转。他开始意识到，公子政在赵国经历的并非简单的苦难，那是一场残酷的生存教育，这场教育，在这个孩子心中，种下了与传统学问截然不同的种子。他的教学生涯，因为这个孩子，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感到一丝担忧，也感到一丝好奇。这样的一个孩子，在秦国未来的权力场中，将会走向何方？

而在学堂之外的宫廷，赵姬也在经历着她作为王后的“功课”。她不再需要为下一顿饭发愁，不再需要担心赵厉的皮鞭。她住着奢华的寝殿，享受着宫人的侍奉。然而，她必须面对的是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危险。

她必须学习秦国的宫廷礼仪，如何与华阳太后和其他夫人相处，如何处理自己的宫务。这些事情看似琐碎，但每一步都可能隐藏着陷阱。宫人们看似恭顺，但她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是其他势力安插的耳目。

她能感受到来自王夫人等人的，隐藏在礼仪下的敌意。她们会在言语中暗含讥讽，会在行动上设置障碍。赵姬必须小心翼翼地应对，既不能显得懦弱任人欺凌，也不能显得过于强硬而树敌过多。

她最担心的是嬴政。她知道嬴政在囚苑里养成的敏感和早熟，她担心孩子无法适应宫廷的生活，担心他的独特会被人视为异类，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她时刻关注着嬴政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提供支持和保护。

秦庄襄王依然对赵姬母子充满疼爱，但他国事繁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政务。他为她们提供了物质上的保障和身份上的地位，但宫廷内部的人心叵测和暗流涌动，还需要赵姬自己去应对。

吕不韦则在幕后关注着这一切。他收到了子明王师关于嬴政在学业上独特表现的禀报，心中感到欣慰。他知道，这个孩子没有被囚苑的苦难压垮，反而从中获得了超乎寻常的磨砺。他相信嬴政未来必成大器。同时，他也知道赵姬在宫廷中面临的挑战，他让陈通和福伯多加留意，确保赵姬母子不会受到太大的委屈。他偶尔也会与赵姬私下见面，给予她一些建议，帮助她应对宫廷的复杂关系。

夜幕降临，秦国的宫殿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神秘。赵姬回到寝殿，看着在灯下认真阅读竹简的嬴政。她知道，她的孩子，正在以他独特的方式，学习着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学堂里子明王师教授的，是书本上的道理；而宫廷里每一个人展现的，则是活生生的人性。

“政儿，今天学了什么？”赵姬轻声问道。

“诗经。”嬴政头也没抬，答道。

“哦？可有什么心得？”赵姬问道。

嬴政放下竹简，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母亲：“娘，我觉得，书上说的，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赵姬心中一凛，她知道嬴政在说什么。书上是理想化的世界，而她们经历的，看到的，是残酷的现实。

“政儿，”赵姬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头，“书上的道理，你可以学，可以记住。但你也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很复杂。”

“娘，我知道。”嬴政将头靠在母亲身上，轻声说道，“我在看，我在想。”

赵姬将儿子拥入怀中，心中百感交集。她的孩子，正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成长。囚苑的血火，给他的经书加了最深刻的注解。秦国的宫廷，将是他的新的学堂，他将在这里学习王者的学问，也将学习如何在金丝笼中生存。王者之路的开端，伴随着独特的天赋，也伴随着挥之不去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