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孟蓁蓁14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春棠阁。孟蓁蓁倚在软枕上，望着案头那碗黑黢黢的安胎药首皱眉。

“夫人又在耍小性儿？”沈在野端着药碗走进来，月白湖绸衫角沾着墨点，他把书房搬到了东次间。

他屈指弹了弹她额头，“张妈妈说这味药最是养胎，昨日还夸你喝得痛快呢。”

孟蓁蓁揪着他的衣袖晃，“昨日是昨日，今日苦得像喝了陈妈妈的老茶根。”

她突然瞥见他袖中露出的蜜饯匣子，眼睛一亮，“阿野，你又藏蜜饯！”

沈在野笑着舀了勺药，含进嘴里，又低头覆上她的唇。药汁混着蜜饯的甜涌进孟蓁蓁喉间，她愣了愣，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像前世抢他的糖葫芦，像今生每夜的私语，连药渣子都浸了蜜。

“夫人这是要连为夫的蜜饯都抢？”沈在野退开时耳尖泛红，又舀了一勺，“可还苦？”

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纵容，突然想起半月前，他推了北戎使者的夜宴，只说“内子有孕，相府不可无主”；想起前日他翻折子到三更，她摸黑给他盖被子，却见他在折子上画小娃娃，歪歪扭扭写着“阿蓁的小团子”。

“不苦了。”她舔了舔唇角，“比阿野的蜜饯还甜。”

入夏的夜来得迟。孟蓁蓁摸着肚子在廊下散步，突然停住脚步：“阿野，我想吃酸杏。”

沈在野正替她揉着发胀的脚踝，闻言抬头：“这时候上哪儿找酸杏？张妈妈说新杏要到七月才熟……”

“我不管！”她揪着他的衣领晃。

沈在野的心疼得发紧。

“夫人等着。我去城外找老农。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沈在野就骑马出了相府。月明星稀，他的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露，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的皂靴，他想起方才她摸着肚子说“小团子踢我了”，想起她红着眼眶的模样，突然抽了马一鞭。

等他抱着一筐青杏回来时，天己蒙蒙亮。孟蓁蓁正趴在窗台上等，见他发梢沾着露水，手里的杏还带着枝叶，突然扑进他怀里：“阿野，你手怎么这么凉？”

“杏树在北坡，露水重。张妈妈说用盐水泡了吃，不伤牙。”沈在野把杏塞进她手里。

孟蓁蓁咬了口杏，酸得眯起眼，却笑着把核塞进他嘴里：“阿野，你也尝尝。”

沈在野含着酸涩的杏核，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满筐的酸，原是他求了十年的甜。

入梅的雨下得缠绵。孟蓁蓁窝在廊下的藤椅里，看沈在野踩着湿滑的青石板给她摘枇杷。他的月白衫子沾了泥点，发梢滴着水，却举着串黄澄澄的果子笑：“夫人尝尝，这串最甜。”

“阿野过来！”她拍了拍膝头，“我给你擦脸。”

沈在野依言俯下身。孟蓁蓁用帕子替他擦去额角的雨珠，突然“哎呀”一声，她的肚子被顶了一下，像有只小拳头在里头敲鼓。

“小团子踢我！阿野快摸，他在闹呢！”她抓过他的手按在腹上。

沈在野的手颤得厉害。他感受着那一下又一下的轻撞，，突然红了眼眶：“阿蓁，他在跟我打招呼。”

雨丝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孟蓁蓁望着他的眼尾，突然想起半月前，她半夜腿抽筋，他打着灯笼翻遍相府找姜醋；想起前日她嫌肚兜勒得慌，他蹲在地上给她重新系绒绳，额角的汗滴在她脚背上。

“阿野，你说小团子知道我们在等他么？”她摸着他手背的茧子。

“他知道。”沈在野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他知道他爹爹翻遍全城买酥酪，知道他娘把《育儿经》翻破了边角，知道……”

他低头吻她唇角，“知道我们爱他。”

女子孕中格外敏感，孟蓁蓁手捏着沈在野衣领的前襟，轻声的话像是诱惑，“阿野，大夫说了，满三个月就可以……”

沈在野抓住孟蓁蓁不安分的手，“蓁蓁，别惹我。”

“你不难受吗？还是你想和其他男子一样，去找别人？”孟蓁蓁柳眉一挑，话落，眼角落下几颗泪珠。

沈在野低头吻去她的泪珠，不难受是真的，但如今真的可以吗？

沈在野思考的时候，一只小手钻进他的中衣里面，手柔弱无骨的滑动着，沈在野喉咙一动，贴着她说，“那我轻些。”

雨越下越急，掩盖住了屋里的声音，沈在野每个动作都很轻柔。

处暑的蝉鸣渐弱时，孟蓁蓁的肚子己经大得像扣了个瓷盆。她坐在葡萄架下纳鞋底，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前世给沈在野绣的腰带还丑三分。

“夫人又偷拿我的帕子练手？”沈在野摇着蒲扇过来，替她赶走腿边的蚊子，“张妈妈说这时候要多歇着。”

“我偏要做！”孟蓁蓁戳了戳他手背。

她的话突然卡住。

“夫人，明日我让人把绣绷搬到廊下。要绣百子图也行，要绣并蒂莲也行，我守着你，谁也不许说。”他蹲下来替她捶腿。

孟蓁蓁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把绣绷塞进他怀里：“阿野，你替我绣朵花。”

沈在野捏着针，手比拿朝笏还抖。他歪歪扭扭绣了半朵梅花，针脚粗得能穿进麻绳，却惹得孟蓁蓁笑出了泪：“阿野，小团子的鞋，要爹爹绣的梅花。”

秋夜的月格外亮。孟蓁蓁倚在沈在野怀里，听着他胸口的心跳，指尖在他掌心画圈：“阿野，你说小团子会先叫‘爹爹’还是‘娘亲’？”

“先叫‘娘亲’。”沈在野的手抚过她的肚子，“他在你肚子里住了九个月，最亲你。”

“才不！”孟蓁蓁戳他的胸口，“你每日给他讲故事，给他唱《采莲曲》，他定是先认你声音……”她突然打了个哈欠，“阿野，我困了。”

“睡吧。”沈在野替她掖好被角，“明日带你去看新孵的小鸭子，陈妈妈说，小娃娃见了毛茸茸的东西，会急着来见娘。”

孟蓁蓁的呼吸渐渐匀了。沈在野望着她睡熟的脸，想起廊下未完工的虎头鞋，想起葡萄架下歪歪扭扭的梅花，突然觉得，那些前世的慌，原是为了让他在今生，把这捧最软的甜，捧得更紧些。

窗外的桂香飘进来。沈在野低头吻她发顶，轻声道：“小团子，你娘等你，等了两辈子的甜。”

九月初七的夜里，孟蓁蓁的阵痛来得急。

沈在野正替她编着发辫，突然见她攥紧了锦被，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的手“唰”地抖了，锦线“啪”地断在掌心：“稳婆！快请稳婆！”

春棠阁的灯火彻夜未熄。沈在野在产房外来回踱步，靴底几乎磨穿了青砖。他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酸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早就听同僚们说起过，女子生产有何艰难，更有不少女子因此三明。

“相爷，喝口参汤吧。“夫人吉人天相……”雪晴捧着茶盏过来，见他眼尾通红，声音发颤。

“出去！我要听她的声音！”沈在野捏碎了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他都没觉出疼。

产房里突然传来孟蓁蓁的痛呼。沈在野撞开廊下的花架，额头磕在门框上也顾不上，隔着门喊：“阿蓁！阿蓁！我在这儿！”

稳婆掀帘出来，“相爷！是位小公子！夫人……夫人辛苦了！”

沈在野的腿突然软了。他扶着门框踉跄着往里走，见孟蓁蓁歪在床头，鬓发散乱，脸上还沾着汗，却笑着朝他伸手：“阿野，你看……”

襁褓里的小娃娃皱着红扑扑的脸，正攥着孟蓁蓁的手指打哈欠。沈在野颤抖着伸出手，小娃娃突然蹬了蹬腿，踢到他手背上，像极了半月前在她肚子里踹的那脚。

“阿蓁，你比我勇敢。”他吻她汗湿的额角，声音哑得像破了的胡琴。

孟蓁蓁摸他脸上的血痕，“方才疼得狠了，我就想，等小娃娃出来，要告诉他，他爹爹翻遍全城买酸杏，他爹爹在门外急得撞门框，他爹爹……”

她的声音轻得像槐花瓣。沈在野替她掖好被角，望着小娃娃皱巴巴的脸，这是他和蓁蓁的孩子。

满月那日，相府的红灯笼挂了满院。孟蓁蓁坐在暖阁里，看沈在野抱着小娃娃逗弄：“念念，这是你陈妈妈送的长命锁；这是越桃姐姐绣的虎头鞋……”

小娃娃突然打了个喷嚏。沈在野手忙脚乱去捂他的嘴，却见他咧开没牙的嘴笑，像极了孟蓁蓁吃酸杏时的模样。

“念念，莫要学你娘调皮。”他戳了戳小娃娃的鼻尖，“要学你爹。”

他抬头望孟蓁蓁，眼里的温柔漫成河，“学你爹，一首护着你娘亲。”

窗外的槐花落进窗来。孟蓁蓁望着这对父子，突然觉得，这一辈子的幸福真实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