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新犁染血，刁民反了！他们竟要断天子军粮！

南阳郡，张氏田庄。

夜色如墨，将一切都浸泡在浓稠的死寂里。

田三跪在田垄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手掌，按着一架崭新的【曲辕犁】，铁器冰冷的温度，仿佛一条毒蛇，顺着他的掌心，一路钻心刺骨。

他身后，十几道黑影无声地散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没有一句言语。

只有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超子带着两个人，将浸透了桐油的麻绳，一圈圈死死缠在犁辕与犁壁相接最脆弱的关节上，那手法，像是屠夫在处理牲口的筋骨。

另一边，几个人用石块和木楔，悄无声息地改变着犁铧入土的角度。

只偏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这改变，肉眼难辨。

它不会让这架神犁当场报废。

但只要耕牛发力，用上一个时辰，这架豪奴眼中的神物，就会在与大地的角力中，自己拧断自己的脖子。

田三缓缓站起身，看着这件倾注了他们所有智慧与仇恨的“杰作”。

那双曾像狼一样凶狠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挥了挥手。

十几道鬼魅般的身影，瞬间没入黑暗，消失在田垄与沟壑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

第二天，天光乍亮。

张氏田庄的管事张豹，正用马鞭指着一群新雇来的佃户，唾沫横飞。

“都给老子看好了！”

他一脚踹在身旁那架被动了手脚的【曲辕犁】上，铁器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陛下恩赐的神器！比你们那些传了几代的破烂玩意儿，强一百倍！”

“谁要是敢偷奸耍滑，怠慢了神器，老子就把他的骨头拆了，当花肥！”

话音未落。

远处，那正被一头健壮黄牛奋力拉扯的犁辕，猛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嘎嘣！”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在所有人的耳边！

全场死寂。

那坚不可摧的犁辕，竟从中断裂！

整个犁身猛地一歪，锋利的犁铧在地上划出一道丑陋的伤疤，差点削断了耕牛的腿！

张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冲了过去，一脚将那个目瞪口呆的佃户踹翻在地。

“你他娘的怎么使的力！”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那佃户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连声求饶：“管事饶命！真不是我！是这犁……是它自己断的！”

“放你娘的屁！”

张豹暴跳如雷，他比谁都清楚这犁的坚固，绝不可能如此脆弱。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噤若寒蝉、拼命低头的佃户，眼中凶光毕露。

他知道，这不是意外。

“找不到偷犁的老鼠，就烧了老鼠的窝！”

他随手一指人群中一个面带惊恐的老实汉子，“去，把李老西家给老子围了！”

“我记得他昨天还跟人抱怨，说新犁太快，牛跟不上！”

一群如狼似虎的豪奴家丁，狞笑着扑了过去。

很快，一间破落的茅草屋前，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和男人愤怒的咒骂。

张豹根本不问情由，他要的不是真相。

是恐惧。

他揪过一个心腹家丁，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在吐信：“弄干净点，就说他自己喝多了，失足掉井里淹死的。”

……

夜。

废弃的砖窑里，火光摇曳，映着一张张麻木又燃烧着怒火的脸。

“噗通！”

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是泥的年轻人，被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重重跪倒在田三面前。

“三叔！”

他抬起头，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血。

“我爹……我爹被张家的狗东西，活活按进井里淹死了！”

“就因为……就因为他昨天多问了一句，新犁要不要歇歇牛！”

砖窑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齐刷刷地刺向田三。

超子扶起那年轻人，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三叔！”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砸他几架破犁，根本不疼不痒！”

“他们杀人，连个罪名都懒得找！”

“对！跟他们拼了！”

“三叔，你下令吧！俺们烂命一条，今天就跟他们换了！”

一声声压抑的嘶吼，在砖窑里回荡。

田三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一块干硬的麦饼，默默递到那个哭嚎的年轻人嘴边。

“吃。”

他的声音，平得像一块冰，没有丝毫波澜。

年轻人愣住了，哭声也噎在了喉咙里。

田三看着他，又环视着所有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众人，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是比仇恨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

“哭，没用。”

“拼命，也只是多几条冤魂，让他们在酒桌上多一个笑料。”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画着南阳郡地图的草席前。

“张家是狗。”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砖窑瞬间安静下来。

“打狗，只会叫得更凶，咬人更狠。”

他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地图上，重重地划出一条线，那条线，像一道流血的伤口，从南阳出发，蜿蜒向北，首指边境。

“我们要打的，不是狗。”

田三的眼中，终于闪烁起一丝光芒，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疯狂。

“是狗的主人。”

“断了他的粮，他才会真的觉得疼。”

……

宣室殿内，烛火通明。

汉武帝刘彻的面前，同样摆着两样东西。

一份是南阳郡守用工整小篆写就的奏疏，上面写着：“新犁推行，偶有损毁，乃民愚昧，不知用法。另有刁民李氏，醉酒失足，己妥善处置，郡内安定。”

另一份，是块沾着泥的破布，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简陋到可笑的符号。

一口井。

井里，躺着一个挣扎的人。

刘彻面无表情地将那份粉饰太平的奏疏，扔进了炭盆。

火苗一卷，竹简迅速变黑，蜷曲，化为灰烬，像一个卑劣的谎言。

他看着那块破布，久久不语。

他给了张氏一把刀，让他们去推行新政。

现在，张氏用这把刀，砍了他的人，还把刀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恭恭敬敬地把刀柄递还给了他。

一股无名的火，在他胸中剧烈燃烧，却又被一股更沉重的无力感死死压住。

北境的战报刚到，匈奴又在蠢蠢欲动，催调军粮的文书，雪片一样飞来。

而这军粮，大半，要仰仗南阳张氏这样的饿狼去筹措。

“陛下。”

一名宦官悄步入内，“大司农桑弘羊，己至南阳，只是……新犁的铸造，还是不顺，他说铁有脾气……”

刘彻闭上了眼。

“他回不来了。”

刘彻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早己注定的事。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一片冰冷。

“传朕的旨意。”

“命南阳郡守，严查军粮转运。”

“若有半点差池……”

刘彻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朕要他全家的脑袋，去给北境的将士们，当军鼓！”

……

砖窑里，众人看着地图上那条通往北境的死亡之路，全都沉默了。

劫军粮？

那不是刁民，不是流寇。

是造反！

“三叔，这……这是要砍头的啊。”有人颤声问。

超子冷笑一声，指着自己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俺们的脑袋，在官道上被官军的刀架着的时候，就己经掉过一次了。”

“现在，不过是捡回来。”

他的眼神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看看这条烂命，还能砸出个什么响儿！”

田三收回木炭，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

他只是死死盯着地图的终点，那个代表着大汉北境大营的标记。

他轻轻说了一句，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判，也像是在对自己低语。

“皇帝要他的兵吃饱饭，去打匈奴，成就不世功业。”

“俺们就让他的兵，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他让俺们活不成。”

田三抬起头，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

“俺们就让他的大业……”

“也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