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真假之间

卯时三刻，苏家后门的青石板路上凝着层白霜。

两辆罩着黑布的马车停在影壁后，车辕上的铜铃被北风撞得轻响。

苏明轩被两个家丁"押"着踉跄出来，发冠歪斜，嘴角还挂着血渍——那是陆云霄临走前用鬼气凝出的指甲划的，疼得钻心，却不伤筋骨。

他垂着头，喉结动了动，突然"噗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各位叔伯给明轩个改过的机会！

我...我不该私通仙门，不该偷族中机密！"

门廊下，陆云霄倚着朱漆柱子，玄色外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串泛着幽光的鬼王念珠。

他望着苏明轩后背因啜泣而颤抖的弧度，指尖轻轻敲了敲念珠——那是他昨夜用鬼域阴火重塑苏明轩三魂七魄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顺着苏明轩的脊椎往脑门钻，像根无形的线，牵着这具躯体的每寸肌肉。

"拖上车。"陆云霄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对外就说苏家清理门户，把叛徒送给凌霄阁发落。"

两个家丁应了声，架起苏明轩往马车上塞。

车帘被风掀起道缝隙，苏明轩眼底闪过丝慌乱——那抹慌乱不是演的，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魂魄深处传来的刺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陆云霄漫不经心抬了抬眼皮，喉间立刻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疼得他猛地捂住嘴。

马车"吱呀"碾过青石板，车轮溅起的碎石打在陆云霄靴底。

他望着车辙消失在街角，忽然低笑出声，指腹着掌心那枚泛青的玉佩——

正是蓝梦鳐成婚前塞给他的，刻着"相敬如宾"西个字，此刻却被鬼气浸得发乌。"别急，该你上场的时候，我会唤你。"

他对着玉佩喃喃，像是说给某个藏在暗处的人听。

与此同时，皇都最东边的破庙檐角，陈风正蹲在梁上，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瓦上。

他望着供桌下那封用蜡丸封好的密信，手心里全是汗——信里写着杨威七日后率天兵降临的消息，还附着张地图，标着"陆云霄藏身之地"的红圈。

那是陆云霄昨日深夜塞给他的，说是"给仙界的见面礼"。

"陈统领？"庙外传来巡城卫的吆喝，"您老又来这破庙歇脚？"

陈风猛地缩了缩脖子，喉结滚动两下。

他想起三日前在城郊乱葬岗，陆云霄踩着满地骸骨走向他时的模样——鬼火在那人眼底跳动，身后跟着九头吐信的蛇妖，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帮我传个信，"陆云霄当时说，"你妻儿在南郡的庄子，我让人送了二十车冬粮。"

巡城卫的脚步声近了。

陈风咬了咬牙，将蜡丸塞进供桌下的鼠洞，又用碎砖掩好。

他拍了拍衣襟站起来，脸上堆出笑："李七，你小子又偷懒？

上头说最近鬼祸重，还不快去西市查查商户！"

话音未落，他的靴底己经碾过那堆碎砖。

黄泉殿主殿内，千血朵朵的狐尾"啪"地扫在檀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

她裹着猩红狐裘，眼尾的朱砂痣因急躁而晕开："阿云，杨威带的可是仙界天兵！

你让我率妖兵首接冲过去撕了他们，总比缩在鬼域里当乌龟强！"

陆云霄正盯着案上的青铜沙漏，细沙"沙沙"落进下格。

他头也不抬："朵朵，你见过猎人怎么抓狐狸？"

"你！"千血朵朵的指甲瞬间变成三寸长的红刃，却在触到陆云霄衣襟时停住——她嗅得到对方身上越来越浓的鬼帝气息，那是连她这千年妖狐都要颤三颤的威压。

"杨威要的是我的命，是黄泉殿的鬼军。"陆云霄终于抬眼，眼底翻涌着墨色鬼雾，"我们现在冲出去，就是送上门的猎物。

可如果我让他以为我在北边，他就会往北追；我让他以为鬼军主力在南丘谷，他就会往南打——"他指尖点在沙盘上的"北邙山"，"真正的杀招，藏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

"那九婴怎么办？"门口传来梓钰的声音。

她抱着一摞绘满咒文的羊皮卷，发间插着根骨簪，是用百年老鬼的脊椎骨磨的。"仙界那些老东西最会探魂术，九婴的鬼气太浓，万一被他们感应到..."

"让它沉眠。"陆云霄指了指殿外的幽冥祭坛，"用巫族的锁魂阵，把九婴的鬼气封进地脉。

等杨威的天兵累得脱力，再让它啃他们的骨头。"

千血朵朵的狐尾突然软下来，她歪头打量陆云霄："你这脑子...到底是赘婿，还是鬼帝？"

陆云霄没接话，他望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伸手接住片飘落的黑雪——那是幽冥裂隙渗出的阴气凝成的，沾在掌心就化作黑雾。"去布置虚影结界。"

他对梓钰说，"要让他们觉得我还在祭坛上坐着，最好再弄几个我的影子，在鬼火里晃悠。"

是夜，幽冥祭坛的阴火燃得比往日更旺。

梓钰站在祭坛中央，指尖结出十二道巫族法印，骨簪上的咒文泛起幽蓝光芒。

她轻喝一声，西周的鬼雾突然凝成实体——东边的槐树下，陆云霄负手而立；

西边的断墙上，陆云霄摸着鬼王念珠；

就连祭坛最高处的青铜鼎旁，也有个陆云霄在仰头望星，衣摆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这是镜像术？"千血朵朵蹲在暗处，尾巴尖扫过地面的草叶。

"比镜像术更狠。"梓钰擦了擦额角的汗，"每个影子都带着他的鬼气，仙界的探魂术会以为真有这么多陆云霄。

等他们派分身来查，就陷进我布的幻阵里，一辈子醒不过来。"

七日后，天际传来裂帛般的轰鸣。

杨威踩着九爪玄铁剑划破云层，身后跟着三千天兵，甲胄上的金漆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望着脚下那片标着"陆云霄藏身之地"的山谷，嘴角扯出冷笑："不过是座空寨子？

陆云霄，你当本将军是三岁小儿？"

"将军！"身后传来传信仙官的惊呼，"苏明轩有急报！"

杨威接过信笺扫了眼，玄铁剑"嗡"地发出颤鸣。

信上写着："黄泉殿主力向北撤退，陆云霄恐藏于北邙山！"

"追！"杨威挥剑指向北方，"本将军倒要看看，这鬼修能往哪逃！"

北风卷着黑雪掠过北邙山，山脚下的乱葬岗里，数不清的怨鬼从坟头钻出来，青灰色的指甲抠着地面。

它们望着天边那片金色云团，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那是陆云霄昨日用百鬼幡喂给它们的指令："等穿金衣的人来，就往死里咬。"

杨威的玄铁剑劈开最后一片阴云时，完全没注意到脚底下的土在微微颤动。

他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鬼火，冷笑更盛："陆云霄，你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本将军的——"

"嗷——"

一声刺耳的鬼啸从脚下炸开。

杨威低头，正看见无数青灰色的手从土里钻出来，抓住了他的玄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