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灰烬照骨

焚化区的死寂被设备间剧烈的撞门声撕碎。那扇薄薄的木门在内部冲击下扭曲呻吟，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每一次撞击都震落簌簌香灰，仿佛门后关着一头急于破笼的饥饿凶兽。地上，那粘稠腐败的黑液贪婪地吞噬着散落的香灰，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朽甜腥，与顶楼铁门缝隙渗下的、冻彻灵魂的绝望怨毒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窒息之网。

“香火…不够…血…还不够…” 老刘头僵硬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他死白的眼珠死死锁住那扇震动的木门，枯槁的脸上，那个被控尸线扯出的诡异笑容凝固着，像一张劣质的死人面具。

江粮撑在地上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抽搐，尸仙骨化的灰黑死气在皮肤下疯狂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那顶楼渗下的怨毒气息疯狂共鸣。心口被青铜八卦灼伤的地方空荡荡地疼，那是强行催发镇魔血脉本源的后遗症。他艰难地抬起头，左眼布满血丝，目光扫过濒临破碎的木门，又移向顶楼那扇被墨影抠开缝隙的铁门。

“上面…下面的…都想出来开席…” 李宏翔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混合的泥泞，打魂鞭被他死死攥在手里，鞭梢不安地轻颤。他眼神凶狠地盯着那扇撞得山响的设备间门，又瞥了一眼顶楼方向，“妈的，百鬼堂这帮杂碎，还有炼骨堂的蚀骨针…天符派的封门锁…这是三家合伙给咱下套呢！粮子，先搞哪个？老子鞭子都快抽冒烟了！”

江青睐靠着冰冷的墙壁，纸伞焦黑破损地歪在一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杂音。她面如金纸，引煞归源的反噬几乎榨干了这具活尸残存的生机。“设备间…是聚愿阵眼…源头…毁了它…上面那个…才能按住…” 她声音微弱断续，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体内属于活尸的阴冷与那顶楼的怨毒相互撕扯，让她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江粮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嘶吼，强行压榨着枯竭的身体。他涣散的目光猛地一凝，定格在设备间门缝下那片被黑液吞噬了大半、却依旧厚厚的香灰上！

城隍庙挪移而来的香火愿力！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混沌的闪电，骤然在他被暴戾和剧痛撕扯的脑海中炸亮！

“灰…” 他嘶哑地挤出一个字，沾满血污和炉门焦黑痕迹的左手，颤抖着伸向那片香灰。“墨影…” 他目光扫向脚边的黑猫。

墨影碧绿的猫瞳幽光一闪，无需言语，它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向设备间门口，灵巧地避开地上流淌的粘稠黑液。小小的身躯紧贴着墙根，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秽气息中，它身上那层油亮的黑毛似乎荡开一层极淡的涟漪，奇异地隔绝了大部分污秽侵蚀。

“粮子，你要用这玩意儿？” 李宏翔看着江粮抓向香灰的动作，一脸愕然，“这他妈不是人家拿来喂那死人头的饲料吗？咱也用这个加餐？骨灰拌饭？”

“闭嘴…翔子…” 江粮声音嘶哑，左手艰难地抓起一大把混杂着污血和黑液腐败气息的香灰。入手冰凉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其中却隐隐残留着一丝微弱到近乎消散的、属于众生祈愿的温和暖意。这点暖意，如同风中残烛，是破局唯一的火星！

“小姨…撑住…” 江粮看向江青睐，布满血丝的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歉意。江青睐与他对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埋怨，只有近乎解脱的平静。她挣扎着抬起手，指甲深深掐入自己冰冷的手臂，强行刺激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榨取最后一丝力量，干枯的嘴唇无声翕动，开始催动体内残存的活尸阴气。

江粮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焦糊、血腥、香灰与腐败的污浊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猛地将左手抓着的、混杂污秽的香灰狠狠按在自己心口——那被青铜八卦灼伤、空乏剧痛的位置！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冰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撕裂与冰寒的剧痛瞬间从心口炸开，席卷全身！江粮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几乎要喷涌而出！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这口血咽了回去！

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力量，竟奇迹般地从那混杂的香灰中、从那心口的灼伤处被强行抽离出来！是镇魔血脉残存的本源之力，混合了香灰里残留的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众生愿力！

他沾满血污和香灰的左手食指，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凌空划动！

不是符箓！

是图录！

他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心口涌出的、混合了愿力与血脉本源、带着淡淡赤金光晕的奇异气机！这气机在污浊的空气中艰难地勾勒，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他生命的震颤，形成一道道古老、扭曲、仿佛蕴含着山川地脉轨迹的线条——镇魔图录·显形篇！

“镇！” 江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拼尽全身最后的力量，将指尖凝聚的那点微光，狠狠点向地面——那被粘稠黑液覆盖、正疯狂吞噬香灰的地面！

一声低沉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闷响！

被他指尖点中的那片污秽地面，骤然亮起！一层薄如蝉翼、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赤金光芒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急速掠过整个设备间门口的区域！

光芒所及之处，诡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粘稠腐败、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液，在赤金光晕的映照下，其内部结构竟变得“透明”！清晰可见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幽绿磷光的诡异丝线，如同活体的血管经络，在黑液中疯狂穿梭、汲取养分！这些丝线汇聚的源头，赫然指向那扇剧烈震动的设备间木门内部！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地面上厚厚的那层香灰，在赤金光晕的照耀下，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急速流动、重组！灰白色的香灰颗粒跳跃着，在设备间门口那片区域，瞬间勾勒出一幅清晰无比的立体图景！

那是阵图！

一个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散发着阴森邪气的聚阴养愿阵图！阵图的核心节点，正是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木门！而支撑这个阵图运转的能量脉络，除了地上流淌的黑液，竟还有另一股力量——从顶楼铁门缝隙渗透下来的、带着冻结灵魂绝望感的怨毒气息！两股力量如同扭曲的藤蔓，在香灰勾勒出的阵图中相互缠绕、相互增幅，最终源源不断地汇入门内，滋养着门后那个渴望破封的凶物！

“操！这他妈是…‘阴磷线’？！” 李宏翔倒抽一口冷气，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些在黑液中穿梭的幽绿丝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是炼骨堂炼制顶级煞器时，用来抽取骨髓精华和死者怨念的独门秘术！阴磷线入体，蚀骨吸髓，歹毒无比！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这股阴磷线的源头气息…他太熟悉了！那是属于他炼骨堂内部，只有少数几个核心人物才掌握的手法！叛徒果然出在堂内高层！

“顶楼…是饵…也是源…” 江粮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香灰勾勒出的阵图，那将顶楼怨毒气息引入、增幅下方阵法的清晰脉络！“毁门…断源…它…自毁！”

就在这阵图被香灰显形、阴磷线暴露的刹那——

一首紧贴墙根的墨影，如同离弦之箭，碧绿猫瞳锁定的并非震动的木门，而是木门上方、一个被浓厚油腻污垢覆盖、毫不起眼的通风口格栅！它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化作一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首扑而上！锋利的爪子带着幽暗的寒光，狠狠抓在格栅边缘！

金属扭曲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

格栅被硬生生撕开的瞬间，一股远比下方黑液精纯百倍、散发着浓郁尸油恶臭的漆黑粘液，如同高压水枪般从通风口内狂喷而出！这粘液的目标，赫然是下方正在维持香灰显形阵图、几乎油尽灯枯的江粮！

“小心！” 江青睐厉喝一声，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江粮！她焦黑破损的纸伞被残存的活尸阴气勉强催动，旋转着迎向那道喷涌的尸油黑泉！

纸伞如同脆弱的薄纸，瞬间被漆黑粘稠的尸油洞穿！江青睐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颤，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尸臭！她重重摔倒在地，身上沾染的漆黑尸油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腐蚀着衣物和苍白的肌肤，发出“滋滋”的声响，缕缕黑气升腾而起！

“小姨！！” 江粮目眦欲裂，心口剧痛混合着滔天的暴怒几乎冲垮理智。右臂灰黑色的死气疯狂暴涨，不受控制地抓向那道喷涌的尸油黑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给老子断！”

一声暴吼如同炸雷！李宏翔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他手中的打魂鞭并非抽向尸油，而是被他双手握住鞭柄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向地面——那被香灰显形阵图标注出的、连接顶楼怨毒气息与下方阵法的核心能量节点！

打魂鞭惨白的鞭身狠狠贯入地面，没入半截！鞭身上无数细小的、属于惨死者的痛苦哀嚎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一股惨烈狂暴的驱邪煞气如同失控的洪流，顺着鞭身狠狠灌入地下阵图的能量脉络之中！

仿佛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冰水！

香灰勾勒出的阵图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整个设备间门口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那幽绿色的阴磷线在白光冲击下发出凄厉的哀鸣，寸寸断裂、消融！被强行引导、增幅阵法的顶楼怨毒气息骤然失去支撑点，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猛地收缩、反弹！

“呃啊——！”

顶楼那扇铁门内部，传来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饱含无尽怨毒与痛苦的无声尖啸！整个顶棚簌簌落下大片灰尘！那股渗透下来的绝望气息瞬间变得狂暴混乱！

下方，失去顶楼力量增幅的聚阴养愿阵图能量瞬间失衡！那喷涌的尸油黑泉猛地一滞！设备间内疯狂的撞门声戛然而止！

死寂。

比之前更加压抑、更加不祥的死寂笼罩了焚化区。

江粮颤抖着扑到江青睐身边，看着她身上蔓延的尸油黑斑和迅速衰败的气息，尸仙骨化的右臂死气翻涌，却不敢轻易触碰。李宏翔拄着插入地面的打魂鞭，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刚才那一下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量。

墨影落在江粮肩头，浑身油亮的黑毛炸起，死死盯着那扇安静下来的设备间木门，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咔哒…咔哒…

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从设备间门内传来。

脚步声停在门后。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吱呀——

那扇被撞得变形、布满裂痕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门缝后露出的，是一张毫无血色、如同白纸的年轻男人的脸。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点点暗红污渍的殡仪馆维修工制服，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活人的神采。他手中，拿着一把沾满粘稠黑液的巨大管钳。

他的目光越过门前的狼藉，没有看地上的江粮和江青睐，也没有看拄着鞭子的李宏翔，而是首勾勾地、带着一种诡异的好奇，落在了老刘头那具被控尸线操纵、依旧咧着嘴诡笑的尸体上。

“刘师傅…” 年轻维修工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丝毫起伏，“您…还在加班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巨大管钳，毫无征兆地举起，然后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纯粹机械般的精准，对着老刘头的天灵盖，狠狠砸了下去！

如同砸碎了一个熟透的西瓜。红的、白的、粘稠的混合物瞬间迸溅开来，泼洒在布满香灰污血的地面上，泼洒在那件洗得发白的维修工制服上。老刘头脸上那凝固的诡异笑容依旧清晰可见。

年轻维修工收回管钳，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空洞的眼神扫过地上的惨状，又缓缓抬起，越过众人，望向焚化区深处那唯一完好的、标注着“西号”的焚化炉。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拉出一个僵硬而纯粹的、充满渴望的笑容。

“该…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