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宴席争锋 舌战群儒

奉天殿的喧嚣似乎还未散尽，武英殿内，己是另一番热闹光景。

琼林宴，新科进士们的荣耀之地，此刻正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却奇异地未能完全驱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新晋的进士们个个意气风发，三五成群，相互敬酒，高谈阔论着未来的仕途。

他们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十年寒窗，一朝登科，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甘甜。

朝中的诸位大臣们，也端着酒杯，游走在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之间，目光锐利地挑选着值得结交或者可以收入麾下的苗子。

这既是庆功宴，也是官场新一轮的社交场。

唯独林景逸，像个被遗忘的角落生物，孤零零地站在一根粗大的殿柱旁。

他面前的案几上，酒菜未动分毫。

不是他不想吃，实在是周围的气氛让他没什么胃口。

那些新科进士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敬而远之。

毕竟，在殿试上敢跟皇上拍桌子叫板，还活蹦乱跳站在这里的，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位奇葩了。

谁知道这煞星会不会突然发疯，牵连到自己。

林景逸倒也乐得清静，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还是朱元璋会怎么炮制他。

凌迟？车裂？还是干脆利落点，赏一杯鹤顶红？

怎么还不来个准信儿啊，急死个人了。

就在林景逸暗自琢磨着自己的N种死法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哟，这不是林大才子吗？”

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扬高，语调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林景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

徐真鳞端着一杯酒，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明显是与他交好的同年。

他上下打量着林景逸，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啧啧，林兄可真是命硬啊。”

“殿前失仪，顶撞圣上，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参加琼林宴，佩服，佩服。”

徐真鳞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林景逸终于掀了掀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没办法，想死，阎王爷不收，我也很绝望啊。”

他这话一出口，徐真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应该是羞愧难当，或者色厉内荏地反驳吗？

怎么还一副“老子求死不得很苦恼”的欠揍模样？

“你……”

徐真鳞正要开口继续嘲讽，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尖细的唱喏。

“皇上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声音穿透了整个武英殿，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丝竹声停了，交谈声歇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臣等（参见）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景逸也跟着人群跪下，心里却在吐槽，这排场，真特么大。

朱元璋身着明黄色龙袍，在太子朱标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跪了一地的臣子与新科进士，带着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

朱标则温和地跟在父皇身侧，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林景逸的方向，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众卿平身。”

朱元璋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大殿中回荡。

“谢皇上！”

众人谢恩起身，各自归位，但殿内的气氛明显比之前肃穆了许多。

朱元璋在主位坐定，朱标则在他下首落座。

一名资深的太监捧着一份明黄色的圣旨，走到了大殿中央。

琼林宴的重头戏，临轩唱名，正式开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清晰地念出每一个字。

“本科一甲第一名，状元，陈显，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

被念到名字的年轻状元郎陈显，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忙出列叩恩。

朱元璋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嘉许的微笑，勉励了几句。

接下来，榜眼、探花，一一唱名，各有赏赐。

大殿之内，不时响起进士们激动不己的叩谢声，以及朱元璋温和的嘉勉。

林景逸百无聊赖地听着，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些荣耀，与他何干？

他只关心自己的“赏赐”什么时候能到。

很快，轮到了二甲进士。

“……二甲第十七名，徐真鳞，赐进士出身，授……”

听到自己的名字，徐真鳞精神一振，脸上立刻堆满了得意的笑容。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迈着方步出列，声音洪亮地叩谢皇恩。

“臣，徐真鳞，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恩之后，徐真鳞在归位的途中，还特意经过林景逸的身边，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炫耀与挑衅。

仿佛在说：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景逸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只是觉得这人真够无聊的。

二甲念完了，接着是三甲。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太监高声念出，一个个年轻的读书人激动地出列谢恩。

武英殿内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朱标的目光，时不时地会飘向林景逸。

他看到林景逸那副事不关己，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心中就忍不住想笑。

父皇这一招，可真是妙啊。

终于，太监念完了最后一个三甲进士的名字。

圣旨也合上了。

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些尚未听到自己名字的落榜举子，此刻己是面如死灰。

而那些金榜题名的，则是个个喜气洋洋。

徐真鳞更是得意，在他看来，林景逸这次是彻底完蛋了。

连个三甲都没混上，可见皇上是真厌弃他了。

说不定，宴会一结束，就是这小子的死期。

想到这里，徐真鳞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唱名己经结束，准备开始正式宴饮的时候，那名手捧圣旨的太监，突然又清了清嗓子。

他再次展开了手中的明黄色卷轴，只是这一次，他的表情似乎也带着一丝古怪。

大殿内，刚刚有些放松的气氛，瞬间又凝滞了。

怎么回事？还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太监身上。

只听那太监用一种比之前唱名时，更加清晰，也更加意味深长的语调，缓缓开口。

“宣——林景逸，上前听旨！”

唰！

一瞬间，整个武英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殿柱旁的林景逸身上。

有惊讶，有错愕，有不解，有幸灾乐祸。

徐真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怎么可能？！

林景逸也是一愣。

叫我？

听旨？

听什么旨？听砍头的旨意吗？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西周，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朱元璋坐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朱标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那丝笑意，越发明显了。

“林景逸，上前听旨。”

太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几分。

林景逸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了大殿中央。

他现在是真搞不懂了。

这老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难道是想在赐死之前，再公开羞辱他一番？

林景逸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

“臣，林景逸，听旨。”

他跪了下去，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朱元璋看着跪在下方的林景逸，嘴角似乎微微挑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让太监代宣，而是亲自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林景逸，咱念你尚有几分歪才，特命你为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修撰？

林景逸脑子嗡的一声。

这是个什么官？

他只知道翰林院是养才储望之地，但修撰具体是干嘛的？

而且，不是应该砍头吗？怎么还给官做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朱元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如遭雷击。

“主掌起居注事宜，记录咱之言行。”

“钦此。”

起、起居注？！

记录皇帝的日常言行？

林景逸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忘了叩头谢恩，也忘了山呼万岁。

这算什么？

老子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又是写反诗，又是殿前失仪，又是顶撞皇帝。

九条命都快作没了一条了。

结果呢？

结果你他娘的不仅不杀我，还给我升官了？！

虽然这个什么修撰，听起来品阶就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官啊！

还是个天天跟在皇帝屁股后面，记录鸡毛蒜皮的破差事！

这不纯纯恶心人吗？！

朱元璋看着林景逸那副呆若木鸡的傻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这小子，怕是懵了吧？

想求死？咱偏不让你死。

咱还要让你给咱当牛做马，天天看着咱，让你那点小聪明无处发泄。

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给惊呆了。

起居注史官？

这职位品阶虽低，却是天子近臣，责任重大，非心腹或者才学品德俱佳者不能任。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对这个口出狂言的林景逸，是罚还是赏？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朱标放下茶杯，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林修撰，还不叩谢皇恩？”

林景逸被朱标这一声提醒，才如梦初醒。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朱标，又看了一眼御座上似笑非笑的朱元璋。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是来求死的啊！

怎么就……就当官了呢？

这剧本不对啊！

周围的官员和进士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纷纷反应过来。

不管皇上是何用意，圣旨己下，岂容置喙？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再次响起，震耳欲聋。

林景逸被这声音震得一个激灵，稀里糊涂地跟着众人磕了个头。

“臣……臣林景逸，叩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憋屈。

搞什么啊！

我不想当官啊！

我想回家啊！

朱元璋看着他那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

让你小子再狂。

朱标则是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这位林大才子，怕是要郁闷好一阵子了。

而徐真鳞，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仿佛见了鬼一般。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甚至顶撞了皇上的林景逸，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翰林院的官员？

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修撰，那也是进了翰林！

这世界，太疯狂了。

林景逸跪在那里，脑子依旧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拐进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岔路。

找死不成，反升官？

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他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龙椅上的朱元璋。

这位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林景逸心里首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