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职工大会

见同事无恙，杨丽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刚才的焦急变成数落，“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在办公室集合吗？”

“在哪里集合不一样，我又没有迟到。”吴玉华站起身，使劲跺了跺脚上的雪，今天她换上了一双红棉鞋。蓝欣觉得她不知道好歹，大伙都担心她，每年冬天都有因为煤气中毒失去生命的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是自己。

“嗬！今天这么喜庆！”有人打趣吴玉华，她脚上的红棉鞋确实抢眼。

“捡你闺女的吧？”吴玉琴笑着说。

“你想捡还捞不着唻。”吴玉华毫不在乎的回击，裹着紫色羽绒服走在前头，就像一个紫色的香芋球在雪地上滚。

路上雪己经被踩冻实了，形成了一层硬壳，人踩在上面滑的很，不断有人摔跤，引来周围人一片笑声。

蓝欣靠着路边走，松软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脚印，消失的快乐又回到了心里。前后左右都是人，乌压压一片，大家朝一个方向走。藏在心底的童心，此刻都跑了出来，在雪地里撒着欢，谁也不知道，将集体遭受一场羞辱。

“真是冬练三九，这么冷的天开什么会呀！”吴玉华两手插在臃肿的羽绒服口袋里，缩着脖子抱怨着。

“就是，这么多年没有开大会，也不一样过吗？”杨丽艳灰色羽绒服上围着一条白围脖，张嘴就冒出一团白汽，鼻子尖冻的通红。

“这叫什么事，开个熊会，还得借人家的地方。”吴玉华继续抱怨，她文化水平不高，是最讨厌开会的人。

自从企业效益下滑后，厂里就没有召开过职工大会，礼堂早就变成五金仓库。今天是借用隔壁化肥厂的礼堂，厂子兴旺的时候，对隔壁是鄙视的，又脏又硬的工作服，脏乱差的工作环境，和没有科技含量的化肥。虽然药厂的女工多，隔壁的男工多，却很少有联姻的。

如今，全厂人冒着寒风，缩头缩脑地去化肥厂礼堂开会，本来就是一件窝心的事，却说不出来。

太阳出来了，路边的枝丫上积雪，偶尔会噗嗤掉下来一团，大路上熙熙攘攘衣着臃肿的人们，雪映照在每一个人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和忧郁。

吴勇站在墙下，等着自己走散了的下属们，组团进入会场。

看见吴勇，吴玉华哎呀一声，抱着肚子就朝东边的厕所跑去。

杨丽艳看着吴玉华笨拙的背影笑着说，“懒驴上套，屎尿多。”

吴勇皱着眉头，看着吴玉华的背影，“快到时间了，不等了，大家先进去吧。记住，我们和质检科是一伙的，要坐在一起。不要坐乱了。”说完便走到一边，和一个中层干部聊天去了。

大家陆续朝礼堂的后门走去，蓝欣也跟着走了两步，但见杨丽艳仍站在原地，也不好自己进去，毕竟是一个办公室的，便驻了足。

“你先进去吧，我等一等老吴。”杨丽艳朝蓝欣挥了挥手，示意她先进去。

蓝欣刚要走，看见吴玉华踩着雪过来，一脸轻松地笑着，“等我呀？”

“怕你掉进茅坑里，没有人捞你。”杨丽艳瞪了他一眼，转脸打量着这破败的礼堂，牙疼似的吸了一口凉气。蓝欣知道，她也愁着进去，是自尊心在作怪。

“我宁愿掉进厕所里，也不愿意来这里开会。”吴玉华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咱进去吧，要不领导不放心。”杨丽艳目光朝远处一斜。吴勇正和人聊的正欢，完全不是过去沉默寡言的样子。

门厅里了人很拥挤，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嘈杂声和呛人的烟味让人窒息。她们看见不知道朝什么方向走。幸好，门内站了两个厂警，在他们的指挥下，大家跟着人群上了楼梯。

从二楼进入礼堂，蓝欣觉得空间忽然宽阔，主席台上的桌子一下子变的遥远起来，恍惚着好像时间倒流，回到过去的职工表彰大会，心里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蓝欣把带了的两张旧报纸，给了杨丽艳一张，她撕了一半吴玉华。她们用旧报纸擦干净了椅子上的尘土，安心地坐了下来，等待大会开始。说实在的，她心里有些好奇，自从改制以来，众说纷纭，具体领导班子谁也不清楚。

一行厂领导上主席台时，观众席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台上台下的人都很尴尬。蓝欣也拍了巴掌，心里想，是骡子是马一会就能知道。主持会议的是工会主席，他原来是党委书记兼厂长，最后一次力挽狂澜的机会被他错过了，也成了高级打工人。

董事长是一个矮冬瓜似的男人，秃头亮的发光，很有亲和力。谁也不会想到，他的一句话引起一场惊涛骇浪。

在总结了一年的工作后，他笑着说，大家有问题可以提问。马上有人传过一个纸条，递到了主席台上。

他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把我们的药库卖了。我们厂子欠了一笔钱，那块地卖了一百万，填了这个窟窿。”

会场上响起一片嘁嘁喳喳，大家开始交头接耳，似乎不相信这种说法。那仓库原本是备战仓库，在人们心里是和国家最紧密的联系，对于那块地的割让，在每个人心里就是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心里便有了遗民般的悲壮。

董事长停顿了一下，等会场里的声音小了，接着说，“我回答第二个问题，关于加班的问题。”他的神情严肃起来，拿起手里的纸条，“这里还和我讲起了劳动法，你怎么不去找劳动法要工资？什么是王法？王说的话就是法。”

整个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吃惊地盯着主席台，表情就像自己听错了一样。接着响起一种声音，有人开始跺脚。跺脚的人越来越多，会场里像是闯进了千万铁骑，铁蹄声在礼堂里回荡着，找不到出口。

主席台上的人，开始还稳如泰山，最后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