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章 账本里的铁证

这天我蹲在七号机的配电柜后头检修线路，工装后背的汗渍在墙上印出个人形。八月的车间像个蒸锅，王雪的水红色工字背心湿得能拧出水来，她正踮着脚给老丰田织机换梭子，牛仔短裤上沾的棉絮被汗水黏成了盐霜。

"张哥！审计组进厂了！"郑小军从仓库方向跑了过来，薄荷绿工装裤膝盖磨出两个窟窿。他左手缺的小指己经结痂，粉色的新肉在阳光下泛着亮光，"赵会计被叫到办公楼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机油，看见三辆黑色轿车碾过被棉纱绳刮花的柏油路。赵美玲踩着磨秃跟的漆皮高跟鞋从财务室里出来，酒红色的西装裤膝盖处打着补丁，胸前的工牌还别着九八年的劳模纪念章。

审计组的人此时把财务室围成了铁桶。我扒着气窗看见赵美玲在铁皮柜前翻找账册，水晶指甲劈了两根，染成栗色的发梢粘着蜘蛛网。她突然抽出一本蓝皮账册，指尖在"香港汇丰"几个字上顿了顿。

"这是今年三月的原料采购单。"赵美玲的声音像台老式点钞机，平稳得吓人。她翻开内页，周振海的签名旁贴着一张电汇凭证，"同一笔款子，发票开的是新疆棉，实际进的是落地棉。"

审计组长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账本缺了九八年到零三年的。"

赵美玲突然扯开了西装外套，露出缝在内衬的口袋。褪色的的确良布料上，钢笔画的细纱机图纹己经模糊："当年李主任托我藏的。"她抖出三本塑封账册，边角还沾着棉蜡。

当厂里防空洞的铁门被氧焊枪切开时，霉味里混着柴油味。我跟在审计组后头观望，看见赵美玲的漆皮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她突然蹲下，水晶指甲抠着墙缝："这儿有暗格！"

三十八把铜钥匙叮叮当当掉了出来，每一把都拴着褪色的仓库编号牌。老孙头此时挤了过来，缺了半截的食指戳向3号钥匙："这是西库房废料仓的，九八年压锭补贴的账......"

话音未落，赵美玲己经拧开锁。成捆的港币上趴着一只干瘪的老鼠，审计员掀开底层的防潮布，露出了一把保时捷车钥匙和东郊别墅的产权证。王雪这时突然尖叫："这是我爸的工伤赔偿金！单据编号HB030427！"她扯开牛仔短裤口袋，泛黄的医疗单据被汗浸得发软。

厂长被带走时，腕上的金表卡在手铐里。赵美玲倚在财务室门口，酒红色西装裤被夕阳镀了一层金边："零三年改制时，他让我做两套账。"她举起缠着胶布的右手，虎口处有道陈年烫伤，"那年车间起火，他克扣消防器材款的事，账上记的是设备升级费。"

审计组长递来了一个证物袋，三十八把钥匙相互碰撞。赵美玲突然扯下工牌，九八年的劳模照片上，她和李春桃并肩站在七号机前，镀金梭子在镜头里泛着冷光。

"李主任下岗前托我保管钥匙。"她摸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里头的交接单上签着两个名字——李春桃的字迹工整如机床铭文，周振海的签名龙飞凤舞。

我在更衣室找到赵美玲时，她正在烧毁假账本。火苗舔舐着"安全生产基金"的条目，在水泥地上投出扭曲的影。

"这是真账。"她递来一摞塑封的账册，九八年清花间爆炸的伤亡名单赫然在列，"当年李主任让我缝在工装里，说等能见光的时候......"

此时车间突然响起了七号机的轰鸣。王雪半透明的上身趴在操作台上，水红色的背心浸在冷却液里。她后腰的烫伤疤随着机器震动起伏，郑小军正用痊愈的左手给她递扳手——缺了小指的手掌灵活如初。

李春桃的电话在午夜响起，养鸡场的背景音里混着虫鸣。"赵美玲交账了。"我握着听筒，防空洞里的潮气似乎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了。

"明天来拉鸡粪。"李春桃的声音混着饲料搅拌机的轰鸣，"西郊有机肥厂开张，老孙头他们入了股。"她顿了顿，"用那三十八把钥匙换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