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余烬与微声（2）

做完这一切，露西再也支撑不住了。她没有力气把他拖到更干净的地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堵上那扇灌着冷风的破窗。她滑坐在离医生不远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将那把从不离身的手术刀紧紧攥在手里，身体因为寒冷、疲惫和后怕而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夜，仿佛没有尽头。

诊所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如同鬼魂的呜咽，一遍遍地穿过破损的窗户，卷起地上的尘埃。偶尔，医生会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或是几声压抑的咳嗽，每一次都让露西的心猛地揪紧，握着刀的手也不自觉地更用力几分。

她蜷缩着身体，试图抵御渗入骨髓的寒意，却无法阻止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高度的警惕之间反复拉扯，最终，她还是抵挡不住身体的极限，陷入了浅短而不安的睡眠，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皱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惨淡的光线，终于穿透了云层和碎玻璃，照亮了诊所的一角。

里昂的眼皮如同覆盖着千斤重担，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消毒水和淡淡的烟灰味，刺得他喉咙发干，头痛欲裂，仿佛被重锤狠狠敲击过。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盆燃烧的炭火，那件象征着过去的西装，那无声的、决绝的等待……以及最后，那石破天惊的撞击声，和被冰冷空气撕裂肺部的剧痛。

失败了……他又一次失败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痛苦地切割着他的神经。羞耻、愤怒、绝望……还有一种死里逃生后更加沉重的茫然和空虚，如同粘稠的沼泽将他淹没。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但肌肉完全不听使唤，脱力感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就在这时，他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的闷哼。

这声响动立刻惊醒了不远处蜷缩着的女孩。她几乎是触电般地弹坐起来，手术刀下意识横在胸前，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当看到里昂己经睁开眼睛，正同样虚弱而狼狈地看着她时，她全身都僵住了，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空气再次凝固。

清晨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彼此狼狈的轮廓。里昂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交错的污泥与血迹，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魂未定。

露西则看到他灰败如死人的脸色，空洞无神的双眼，以及那身被彻底糟蹋了的、可笑的西装。他们像两只刚从灾难中爬出来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尴尬而警惕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最终，打破这僵局的，依然是无法抗拒的生理需求。里昂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试图发出声音，却连沙哑的气音都难以挤出，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

露西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她看懂了他的需求。这个男人，虽然是个想自杀的混蛋，但至少现在还需要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身，警惕地环顾西周，在狼藉中仔细寻找。

幸运的是，在靠近墙角的一个柜子底下，她发现了一瓶未开封的、标签都快磨掉的廉价瓶装水。她走过去，捡起水瓶，拧开瓶盖试了一下，然后才走到里昂身边，将水瓶递给他，动作依然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里昂艰难地抬手接过，拧开瓶盖，狼吞虎咽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滋润了他焦渴的喉咙，也让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谢……”他想道谢，却觉得这个字在此刻无比讽刺。

“你…叫什么？”露西先开了口，声音也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意识到，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救了她，又被她救了的男人的名字。

里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低声说道：“里昂…里昂·雷诺。”

“露西。”她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将自己的姓氏道出。

又是一阵沉默。露西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委屈：“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我被追杀…那些混蛋想把我拆了卖掉…我没地方去了…只能回来这里。”她没有说暗影帮，也没有提自己的黑客身份，只是模糊地带过。

里昂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疲惫地靠在墙上。追杀？拆了卖掉？这在夜之城和凤凰城的底层是家常便饭。他自己也曾走投无路。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他向露西脖颈后方深潜接口的位置撇了一眼，心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也没说。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舔舐失败的伤口，消化这荒谬的现实。

露西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咬了咬嘴唇，试探性地问：“我…我想留下来…打工，赚点钱就走。我可以帮你看看店，做点杂活……”她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能让她喘口气的地方。

里昂闭上眼睛，仿佛连思考都觉得疲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随你……别给我添麻烦……”

这算是同意了？露西不太确定，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找了个离里昂稍远些但仍能看到门口的位置，再次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大半天，诊所里弥漫着一种古怪而压抑的气氛。里昂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恢复体力，他动作缓慢地清理了一下地上的玻璃碎渣，将翻倒的炭盆挪到角落，然后便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似乎对露西的存在视而不见。露西则小心翼翼地活动，从口袋里翻出些合成蛋白块和水分补充体力，同时警惕地观察着里昂和诊所内外的一切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