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银幕外的星辰与热土

十月的黄土坳村飘着桂花香，林大军蹲在晒谷场边修补箩筐，搪瓷缸里泡着的凉茶早己没了热气。他翻着公社刚送来的牛皮纸袋，粗糙的手指突然触到一张皱巴巴的油印通知——县科委要办青年科技研讨会，要求各村派代表带着技术成果参会，末尾还盖着模糊的红章。

“这机会得抓住！”林大军的旱烟杆重重磕在箩筐上，惊得正在啄食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逃窜，鸡毛散落在未干的泥地上。他蹭地站起身，裤腿还沾着上午修水渠时的泥浆，站在院门外扯开嗓子用自制的大喇叭大喊：“知青们都来晒谷场！”

陆文轩夹着自制的农具图纸匆匆赶来，图纸边缘被反复翻阅得起了毛边；程雨薇手里还攥着给孩子们编到一半的草蚂蚱，翠绿的狗尾巴草在她指间晃悠。林大军把通知往石磙上一拍，纸角被晒谷场的风掀起又落下。

“县里要开科技会，我打算让文轩去！”林大军的话让周围正在打谷子的村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木梿枷。

“啥？”程雨薇瞪大了眼睛，“可通知上写的是推荐女青年代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大军摘下草帽扇风，露出被晒得黝黑发亮的额头，“文轩懂机械、会改良农具，上次做的牛拉播种机连公社干部都夸！去了能给咱村长脸！雨薇你留在村里，还能盯着学堂和新试验的育苗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这话让陆文轩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亮得惊人：“支书，我......我能行吗？”

“咋不行？”林大军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震得陆文轩踉跄两步，搪瓷缸里的凉茶溅出几滴，“你小子肚子里的墨水，比咱村的井水还深！去了多学点本事，回来带着大伙搞机械化，让那些说读书没用的人都闭嘴！”

研讨会召开那天，陆文轩换上了唯一一件没补丁的的确良衬衫，把改良纺车的图纸叠了又叠，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县文化馆的会议室里，墙皮剥落得像被虫蛀过的书页，长条木桌上摆着铁皮暖壶，水面上漂着几片粗茶叶。邻村代表们带来的成果也都简陋——用木板和铁丝组装的简易脱粒机，画在牛皮纸上的梯田灌溉草图。

台上的技术员举着自制的幻灯片讲解，所谓的投影不过是把玻璃片画上图案，用煤油灯照着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陆文轩坐在后排，膝盖上放着皱巴巴的笔记本，铅笔尖悬在纸面簌簌发抖。当听到“小型水力发电机原理”时，他几乎把脸贴到了展台上，盯着那用废旧自行车零件拼凑的模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散会后，他蹲在走廊里，就着昏黄的钨丝灯泡整理笔记。角落里堆着的旧书报里，一张边角卷起的《科技日报》吸引了他的目光，头版上“农业现代化”几个字被红笔重重圈起，旁边还写着歪歪扭扭的批注：“此法可试用于山区”。他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撕下一角，夹进笔记本里。

返程的大巴车上，陆文轩靠窗坐着，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山峦。他摸出研讨会发的会议资料——薄薄的几页油印纸，油墨还没干透就装订成册，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但每一个字都像磁石般吸引着他，特别是关于“科学种田”的章节，让他想起黄土坳村那些总也长不高的稻苗。

与此同时，黄土坳村正热火朝天地筹备露天电影。林大军带着村民在晒谷场支起两根竹竿，扯上雪白的幕布时，不小心把竹竿戳进了晒软的泥地，惹得围观的孩子们哄堂大笑。老式放映机摆在长凳上，泛着金属的冷光，胶片卷在铁轴上，像一条沉睡的银蛇。

陆文轩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出现在村口时，夕阳正把远处的山峦染成橘红色。包里塞满了借来的科技书籍、手抄笔记，还有从废品站淘来的半本《机械原理图解》。“文轩回来了！”林大军远远看见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快放下东西，今晚放《李西光》！”

夜幕降临，村里的老人们搬出自家的竹椅，竹条间的缝隙里还沾着白天晒的干辣椒碎屑；孩子们扛着木板凳你追我赶，有的偷偷在裤兜里揣了炒黄豆；连王婶家的老黄牛都被拴在槐树下，好奇地盯着幕布首甩尾巴。放映机“哒哒”转动，片头的音乐响起时，整个晒谷场都安静下来。

银幕上，科学家在荒山野岭勘探的画面让全场屏息。林大军坐在人群中间，不时转头观察陆文轩的反应——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亮，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比划着。当银幕上出现简陋的实验室，几个知青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仪器还没咱改良纺车的零件精细。”陆文轩突然开口：“可他们用这些简陋的工具，发现了大油田。”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电影结束时，月光己经洒满晒谷场。林大军跳上石磙，搪瓷缸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都别走！咱们唠唠！”他指向银幕：“看看人家李西光，一辈子都在给国家找宝贝。咱们守着黄土坳，就不能干点大事？”

程雨薇举起手，声音轻轻的：“支书，我想在学堂加一门自然课，教孩子们认识植物和土壤，以后就能自己育苗......”

“好！”林大军的旱烟杆在空中画了个圈，烟灰簌簌落在石磙上，“还有谁？不要给我藏着掖着！”

周强挠着头站起来，裤腿还沾着白天修车的油渍：“我跟着文轩学了点机械知识，能不能带着后生们鼓捣鼓捣抽水机？咱村那口老井，打水得排半个时辰的队......”

陆文轩突然站起身，帆布包从肩上滑落都没察觉。他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支书，我在研讨会上学了虹吸灌溉原理，不用水泵也能引水！咱们可以改良水渠，再结合报纸上的密植法，稻子产量至少能提高三成！还有，我借到了《农业机械手册》，能带着大家研究新农具！”

人群渐渐热闹起来，讨论声惊飞了树上的夜枭。林大军蹲下身，捡起块碎石在地上画圈：“咱们先列个计划。雨薇负责教育，文轩搞技术，我去公社争取点支持......对了，赵磊你不是会木工吗？跟着文轩做教具！”山风掠过稻田，掀起层层金浪，远处的讨论声和着虫鸣，在夜色里久久回荡。陆文轩看着兴奋的村民们，突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这团火，比任何被安排的爱情都更炽热，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