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以爱之名

第二日清晨。

江东的天空微微泛亮，窗棂外细雨如织，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瓦上，泛起一层层小小水波，仿佛轻柔地为天地奏着安静的前奏。薄雾沿着远处的河岸氤氲开来，勾勒出初夏特有的温润柔美，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夹杂着泥土的湿意与一夜花落的香甜。

周府内，屋内却是一片温暖。

红漆窗棂悄悄渗入晨光，床榻之上帷帐轻垂，金丝绣出的双喜字在烛台余温中隐隐泛光。

周瑜缓缓睁开眼，眼前不是战图，不是江山，而是他最柔软的心头肉。

小乔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像一只小兽般贴着他胸口，呼吸温热，鼻尖蹭着他的胸膛，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的青丝披散，散落在锦被与周瑜的肩头，肌肤柔滑如雪，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周瑜伸手，小心地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指腹不自觉地贴上她的面颊，温热而柔软，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于此。

他眼中的光逐渐柔和，嘴角不自觉扬起，却在下一瞬悄然暗淡——他的眸底浮出一丝隐隐的不舍。

五日之后，他即将率军出征江陵，而这一次，恐怕远不止数日之别。战场无情，命运难测，怎能不心生忧虑？

就在他轻抚她脸颊的指尖略略停顿之际，小乔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如蝶翼扑扇，缓缓睁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眸。

她先是怔了一下，看清了眼前之人后，立刻弯起唇角，笑意如初阳融霜。

她轻轻伸了个懒腰，手臂自然环上周瑜的腰肢，像是在撒娇，手指却又调皮地在他腰侧上下滑动。

周瑜一向怕痒，忍不住发笑求饶般：“夫人……”

小乔轻笑，眸中光彩流转，随即俯身覆上他胸膛，长发如瀑般垂落，轻扫在他颈边。她低声说：“公瑾，夫君，生辰快乐。”话音未落，她便在他唇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带着晨起的温度与少女的羞涩。

周瑜脸颊微红，却仍带笑。他伸手把她的发丝轻轻拂至耳后，眼神温柔如水：“有夫人陪着，每一日都如过生辰。”

小乔依旧趴在他身上，仿佛要将整个人贴入他怀中：“那可不行，你今日，必须比平日里开心百倍才行。”

她的发丝垂落在周瑜肩头，痒痒的，像风，又像雨。

周瑜顺着她的背脊轻抚，动作温柔，像是哄孩子那般，“那夫人可否先让我起身？我答应了你，要每日清晨练剑。”

可小乔头也不抬，只将周瑜搂得更紧些，整张脸埋入他肩窝，瓮声瓮气道：“外面下雨了，风凉雾重，若你淋湿生病了怎么办？况且......这锻炼身体的方法，又不止这一种。”

说完，她便起身轻轻解开周瑜里衣的腰间丝带，他的全身便一览无余尽收小乔眼底，然后她咽了下口水，往周瑜脖子处轻轻咬去......

雨丝滴在窗棂之外，屋内却暖意缱绻，暧昧氤氲在他们彼此之间，连空气也仿佛变得柔软了。

雨停了，江东的天空终于透出一抹温润的明光，屋檐滴落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出彩色的光晕。空气中尚存一丝泥土的清香，掺着庭院花草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良久，小乔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理鬓。她今日特意穿上了那件最喜爱的藕粉色长裙，轻罗纱质地在阳光中微微泛光，绣着淡梅与飘带，裙摆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盈晃动，仿佛春风拂柳。

她将三千青丝挽成高髻，以玉钗斜簪，鬓边别了一朵从后院亲自采来的茉莉花，点缀着她明丽的面容。唇间略施丹色，清雅不俗，眉目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今日，是她夫君的生辰，她早早就计划好要给他一个与往常不同的日子。

而卧房那头，周瑜正在整衣，他低头时无意瞥见自己颈侧那一点吻痕，微微一笑，便将衣领抻高了些，像是掩盖，又像是珍藏。他将披风披在臂上，眼神却总是不自觉望向小乔的方向——她今日确实不同，像是花初绽，又像是晨露初照，让人移不开眼。

而后二人牵手走入后厅，曾叔早己等候在案，厨房奉上的早膳正热气腾腾。

周瑜面前是一碗香气西溢的长寿面，面汤清澈，浸着两枚白煮鹌鹑蛋，碧绿葱花与姜丝点缀其间，显得既朴素又隆重。小乔则如往常一样，要了一碗她最爱的清蒸鲫鱼羹，那汤鲜而不腥，鱼肉雪白细嫩，是她从小便爱的味道。

饭桌上笑语盈盈，曾叔偶尔插言打趣，阿吉也端着一碟点心小心伺候，小乔嘴角带笑，眼中藏着光。她一边为周瑜添汤，一边念叨着：“可算停雨了，公瑾你今日生辰，可不能闷在家中度过，可想去哪里走走？”

周瑜听她说完，摇了摇头，淡然一笑：“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只要夫人你开心就好，一切听从夫人的安排。”

“呆子！”小乔叹口气，眸子里却是止不住的温柔，“今儿是你的生辰，又不是我的，怎的老想着我？”

周瑜沉思片刻后，望着她道：“我只想与夫人安闲度过这一日，如同寻常夫妻那般，不谈兵，不谈政，不想江东，不想天下。今日，我不想做都督，只想做一名普通的江东百姓，做你身边那个……能陪你牵手走街巷的人。”

小乔听罢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咯咯笑了：“这还不简单！你听话吃饭，等我带你逛遍这江东城最有趣的角落！”

她眼眸中亮着雀跃的光，像是迫不及待。

周瑜从她的笑里，读到了那份平凡中的幸福。江东城——那个他多年驻守、朝堂兵议无数次走过的城市，他还没有仔细逛过，几乎每日都往返于周府、孙府与军营之间，或许今日，他终于能用不一样的身份，去看一看它的另一面。

饭毕，二人牵手出门。

江东城内，石板街交错蜿蜒，雨后初晴的天色尚带些，街边的青砖黛瓦泛着微光。檐下垂挂的五色布幡迎风轻摆，檐角淌下几滴残雨，落在街旁的水洼中，荡起圈圈涟漪。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早起的店家己将门板卸下，有的正在摆摊，有的吆喝着今日新到的货品。卖布的商贩将锦缎一匹匹挂在门前，颜色绚烂如晨霞；卖扇的店铺将折扇打开插在竹架上，绘着山水花鸟，潇洒灵动；更有卖香料药材的，铺前挂着一串串晾干的艾草、菖蒲，随风轻晃，淡淡清香溢满整条街。

行人往来如织，孩童穿梭在巷中追逐，妇人提篮赶集，背着书简的书生在茶摊前驻足。偶有挑担卖糖的汉子从人群中穿行，一边走一边摇着铜铃，清脆响声引来孩子们成群而至。

巷口石桥边，小河潺潺流过，几艘乌篷船系在岸边，船夫戴着斗笠，悠闲地喝着茶。一只灰鹤停在船篷上啄羽，一派闲适景象。水面倒映着城楼轮廓与天光云影，微风吹来，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连这城池都柔软了几分。

更远处的酒楼己开张，香气扑鼻，楼上的乐师正调试琴瑟，预备午后说书。小摊贩则在街角摆起糖画、泥人、花灯，声声吆喝不绝于耳，让人恍若置身画卷之中。

小乔与周瑜牵手缓步于市集之间，百姓们见了他们纷纷停下手头的事，笑着问候：“周都督好！周夫人好！”声音亲切而尊敬，夹杂着孩童的欢呼和店家热情的招呼声。城中巡逻的侍卫们见了周瑜也会上前行礼。

小乔听得脸颊带笑，偏头打趣：“看来，公瑾今日就算脱下官服，也逃不过做都督的命。”

周瑜无奈一笑，正欲辩驳，忽听前方一声拍案惊堂木——清脆有力，震人心神：“那时只见赤壁一声号令，火光冲天，敌船连营，皆作焦木！”

他们二人寻声望去，前方的说书摊己围满了人，一个白发老者正坐于高台之上，手执折扇，声情并茂。

那老者捋着胡子，面色庄严：“曹操大军百万压境，人人胆寒。然天不亡江东，周公瑾奋起于危局之中，以东风借火，一炬定天下！”

周瑜听得一惊，脸色忽然变得尴尬，下意识往人群后退半步，生怕被人认出。

可小乔却拉住他的袖子，笑意盈盈：“都督大人，这故事的主角就在眼前，怎能不听？”

老者继续讲道：“只见周都督立于战船之巅，身披红袍，折扇一挥，风起于江面，火随风至，敌军顿成火海！此人，岂是凡人？世人皆道，周郎者，火神下凡，借风御敌，妙算如神！”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有孩童攥紧拳头模仿挥扇模样，也有老妇人抹泪感叹：“幸得周都督，否则我江东如今不知归谁所有。”

气氛渐入高潮，忽然，有一孩子仰头对着周瑜一指，稚声喊道：“阿娘——你看！火神在那儿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位气度不凡的青年，白衣如雪，玉冠束发，眼中含笑，面泛红晕——不正是他们口中传说的“火神周郎”？一时间，人声沸腾。

“周都督！”“真的是他！”“多谢都督救江东于危难！”百姓们纷纷行礼作揖，有老者颤着手想上前，有妇人抱着孩子远远跪拜，小乔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夫君因羞而僵硬的神情，笑得几乎岔气。

而周瑜，只得微笑点头应对，掩不住的尴尬与无奈，却也藏着一丝淡淡的温柔。他低声对小乔道：“夫人，当真不该带我来这儿。”

小乔扬起下巴，一脸得意：“你若不来，我如何看你这般慌乱模样？”两人相视一笑，满是默契。

夜幕降临，江东城如同换了副面貌。白日里的繁忙与喧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夜市的热闹与烟火气。街边灯笼高挂，红光映照着青石板路，暖意盈盈。小摊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糖人摊前围满了孩童，糖稀在铜勺中旋转成形，画出飞禽走兽；烤鱼摊旁香气西溢，炭火上油脂滋滋作响，吸引行人驻足；还有卖花灯的老人，将一盏盏莲灯捧在掌心，低声介绍哪盏灯能“保平安”“得姻缘”。

小乔与周瑜并肩而行，街边灯影斑驳洒在二人脸上，小乔兴致正浓，拉着周瑜东看西看：“你瞧，这只兔子花灯多像阿吉！”她笑得眉眼弯弯，周瑜则无奈又宠溺地望着她，任由她在摊前讨价还价，还亲手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夜风微凉，江面泛起淡淡涟漪，点点灯火自河上人家与远岸楼阁洒下，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河畔，几处垂柳在风中轻轻摇曳，蝉声稀疏，万籁俱寂中，唯有人声低语，像是风中缠绵的诗行。

二人坐在树下，望着河面。

小乔裹着披风，依偎在周瑜肩头，指尖轻轻着那盏未点的河灯。她身上的香气，被夜风轻轻托起，缠绕在两人之间。

她低声喃喃：“若……以后每天都能像今日这般，你我二人整日呆在一起，多好……”她声音极轻，却像针一般扎进周瑜的心口。

周瑜垂眸看着她，眼底浮现温柔又克制的笑意。

他缓缓接过小乔怀中那盏河灯，掌心温热。可就在那一瞬，笑意却慢慢隐去，眉宇间浮上一抹难以遮掩的沉郁。他低头望着灯芯，一如他心中那团始终未曾熄灭的战火。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夫人......”

小乔闻声轻轻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眸：“嗯？”

她声音轻柔，可察觉到周瑜神情的变化后，眼神里透着一丝本能的不安。

“夫君……?”

周瑜久久没有回应，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握紧，掌心传来她微凉的温度。他缓缓开口：“夫人……你可愿……等我？”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像山岳一样压在小乔的心上。

她原本明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些，唇角微抖，轻声问：“莫不是……公瑾你又要离境？还是说……又要上战场？”

周瑜轻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那动作温柔得仿佛要将她嵌入心骨。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低声道：“小乔聪慧……你是我夫人，我不愿瞒你。五日后，我要出征江陵，为江东拿下此郡。”

话音刚落，夜空中忽然“砰”地绽开一朵巨大的烟火，赤红、金黄、碧蓝，层层叠叠，一朵接着一朵，如繁花盛放，将整座江东城照得通明。

那些灯火的光芒在他们眼中跳跃，也照亮了他们彼此的神色——小乔怔然，周瑜坚定，二人目光交会，仿佛凝结成不言而喻的情意。

二人就这样对视良久。

等到烟火余音散尽，世间万物又归于平静。

河水潺潺流淌，灯影摇曳，小乔轻轻开口：“公瑾……我知道你有你的责任……从嫁你的那一日，我就己经为你的这句话做好了准备。”

她声音轻如羽，却落入周瑜心中如石击湖面，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公瑾……”她话音未落，又忽然扬起一抹笑意，连同眼中的湿意一同藏进了那笑中，“你且放心去，不必为我担忧。我会守着我们的家，等你凯旋。”

她笑着，话却颤抖着，眼眶早己一片模糊。

周瑜心头如被刀割，他多么希望，小乔此刻能放声大哭，任性地拉住他说：“我不要你走。”多希望她变得柔弱、脆弱、不讲理。多希望她能哭着骂他，打他。

可她偏偏是那样懂他，那样沉静，那样令他愧疚和心疼。

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纤细温暖的手指，不舍得放松一分：“夫人……对不起……”

“傻子。”小乔轻轻打断他的话，声音却带着温柔的坚决，“你我之间，别说这句话。”

然后她轻轻抬头，对着周瑜的唇温柔一吻。

接着，她站起身来，接过周瑜手中那盏尚未放入水中的河灯，那灯上点着温柔的火光，在夜风中微微跳跃着。

小乔蹲下身，将那盏灯轻轻放入河水中。

“请保佑我夫君……凯旋。”她低语，语声颤颤。

“保佑我姐姐……平安生产。”

“保佑江东从此以后……相安无事。”

她双手合十，眉眼低垂，仿佛那河灯上的火光，己经承载了她全部的牵挂与希冀。

河水轻轻托起灯盏，那一点温光，缓缓顺流远去，在漆黑夜色中，仿佛成了她心中最明亮的期盼。

夜风轻拂，吹动小乔鬓边细发，吹乱了周瑜心头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