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孤狼宿命

寒风凛冽，箭矢破空，许都某座小城的城门在熊熊战火中轰然倒塌。哭喊声、刀剑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血色浸透了土地，四处皆是横尸遍野的惨象。

一名七岁孩童躲在断墙后，双手紧抱着膝盖，眼睛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亲眼看见，自已的双亲被士兵砍翻在血泊中，母亲倒下的那一刻，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可最终，她的手无力地垂落，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泪水，甚至没有半分悲痛。

——那时的赵信，还不叫赵信。

他是一个无名之人，一个即将成为战俘、被卖作奴隶的弃子。

他的沉默、他的冷漠，在一群哭喊着寻找父母的孩子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士兵将战俘们押解到军营，一个满脸胡须的军官注意到了他，皱眉问：“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哭都不哭？”

身旁的士兵低声道：“他的爹娘刚刚死在他面前，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名军官啧了一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但目光冷然的孩子，忽然笑了：“挺有意思，把他带上。”

那一天，他成为了曹操战俘营中的一员，并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曹信。

曹操收养过许多孤儿，养子众多，但这些孩子并非真正的曹家血脉，而是被当作培养未来棋子的“影子”。

在这些养子之中，只有能力最强的，才能被送往敌国做细作，或是成为曹操麾下最忠诚的暗探。

曹信起初默默无闻，但他很快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

他从不与其他孩子争抢食物，却每次都能活到最后。别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却总能找到最聪明的方式避开麻烦；别人拼命挣扎，他却从不出手，只在关键时刻一击致命。

十六岁的曹信，尚未完全长成如今那般冷漠无情的模样。彼时的他，虽已展露锋芒，在曹操府中脱颖而出，但依旧是一个少年，心中存有一丝未泯的温情。

那年的初夏，曹府后院的竹林间，清风拂过竹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曹信独自练剑，汗水从额角滑落，他收剑喘息，忽然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他转头，便看到了一张温婉而清秀的脸庞——她是曹府中一名医女，名唤阿遥。

阿遥比他年长一岁，因父母曾为曹操效力，在一次战乱中不幸遇难，她自幼便被安置在曹府，学得一手极好的医术，平日里负责照看曹府养子们的伤势。

初识时，阿遥不过是偶尔替曹信包扎伤口，可日复一日，她总能在他受伤时第一个找到他，总能在他冷漠寡言时，轻轻地笑着逗他开心。

“曹信，你总是一个人，难道不会觉得孤独吗？”

少年冷漠地别过头，没有回答。

阿遥轻轻一笑，递给他一枚糖果：“这是厨房里刚做的，尝尝。”

他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放入口中。

甜。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甜的滋味。

自此之后，阿遥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亮。

她会在他深夜练剑时送来一壶温茶，会在他因任务失败而受罚后偷偷替他敷药，会在所有人对他敬畏疏离时，轻轻地喊他的名字，笑着问：“你今天过得好吗？”

——他动了情，尽管他自已也不愿承认。

可这样的温情，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奢望。

他以为自已藏得很好，可在曹操眼中，没有什么是能够隐瞒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被看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曹操将他唤至书房，神色冷峻地看着他。

“曹信。”曹操手中轻轻把玩着一柄匕首，声音淡漠，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信单膝跪地，沉声道：“丞相。”

曹操目光微敛，缓缓道：“我听说，你对府中的一名医女……动了心？”

曹信心头一震，却没有抬头，手指微微收紧。

片刻后，他冷冷道：“属下不敢。”

“是吗？”曹操轻笑一声，目光幽深，“你在骗我。”

曹信依旧沉默。

曹操放下手中的匕首，目光如炬，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你是我的棋子，是为我奔走的影子，影子是不该拥有自已的情感的。”

“你若有私情，便不再适合为我办事。”

曹信抬头，眼神冷静如水：“属下愿为丞相效命，此生无二心。”

曹操却笑了，轻轻推过桌上的匕首，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明日便离开我的府邸，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

曹信的指尖微微一颤。

曹操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继续道：“第二，亲手用这把匕首，结束她的生命，然后向我复命。”

空气陡然沉寂，书房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得曹操的脸庞忽明忽暗。

曹信看着那柄匕首，沉默了很久，久到曹操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最终，他伸手，缓缓拿起匕首，低声道：“是，丞相。”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好，明日，我等你的消息。”

翌日清晨，曹府的竹林间，一片寂静。

阿遥站在竹林深处，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与不安。

昨夜，曹信让人传信给她，说今日清晨在竹林相见。

她以为，他是想告诉自已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看着晨曦微亮的天色，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曹信。

“你来了。”阿遥露出笑容，眼神清澈如昔，“怎么一大早就约我来这？”

曹信没有说话，夜风拂过他的衣摆，他缓缓走近她，眸色幽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阿遥看着他，总觉得今天的他和平时有些不同。

“曹信？”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少年站在她面前，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把将匕首刺入了她的心口。

阿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血液已经从口中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

她的身体缓缓往后倒去，灯笼从她手中滑落，滚落在地，光芒逐渐熄灭。

曹信看着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只是那清澈之中，带着一丝悲哀。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问：为什么？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风吹过竹林，卷起她衣角的一角，带走了最后的一丝温度。

曹信缓缓收回匕首，低头看着掌心那温热的鲜血，神色冷漠得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他跪在曹操面前，双手奉上那柄染血的匕首。

随从禀报：“回丞相，曹信亲手杀了那名女子。”

曹操满意地笑了，接过匕首，淡淡道：“很好。”

自此之后，曹信便再未对任何人流露过一丝情感。

他不再与同僚交谈，不再对任何人展露笑颜，行事冷酷无情，连昔日与他关系不错的同伴都对他避而远之。

他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所有人都说，曹信变了。

可只有他自已知道，他并非变了，而是彻底死了。

他唯一一次尝试去靠近温暖，却被现实狠狠地撕碎。

从此，他不再有朋友，不再有爱人，不再有羁绊。

他成了一头真正的孤狼，行走在阴影之中，为曹操效命，直到将自已吞噬殆尽。

十八岁那年，曹信终于等来了自已的使命。

曹操将他送往江东，赋予他新的身份——赵信，一名普通士兵。

他深知自已的任务——潜伏、收集情报，等待时机，一举夺取江东。

他在江东一步步爬升，从无名之卒，做到百夫长，再到统领城中守军的侍卫首领。

这三年里，他为曹操送去了无数情报，暗中布下了许多眼线，甚至成功打入了江东军方的核心。

他隐忍，他冷静，他计算着自已每一步的前进方向，从不犯错。

但唯有一件事，是他无法控制的——他动了感情。

他第一次见到大乔时，只觉得她不过是寻常的官家小姐，美丽却无关紧要。

可他发现，她的眼神不同于其他权贵家的女子。

她温柔，却不软弱；她端庄，却不迂腐。她在乔府之中，安然度日，可她的目光里，却有着对乱世的忧虑和对家国的责任。

他忍不住靠近她，观察她，试图去理解她。

而最令他动摇的，是她对他的态度——她从未把他当作普通的侍卫，她尊重他，不轻贱他，甚至在某些时候，会主动关心他的安危。

他是孤狼，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温暖，从未被人真心相待。

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能得到她，我就会放弃这一切，留在江东，陪她安稳度日，不再为曹操卖命。

但这一切，都在孙策出现后，被彻底粉碎。

孙策如烈火，如狂风，如狂傲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赵信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不可战胜”。

孙策的出现，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也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大乔的目光渐渐被孙策吸引，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羞涩，全都给了那个男人，而不是他赵信。

赵信站在暗处，看着大乔望着孙策的眼神，心中某种无法控制的情绪疯狂滋生。

他从小在竞争中长大，他知道，只有对方死，自已才没有后顾之忧。

于是，从那一刻起，他自已也不知道，自已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竞争而想杀了孙策。

他对孙策的恨意，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不甘心。

“他有什么比我强？”

“如果没有他，我是不是就能得到她？”

可是，他终究不是孙策。

孙策可以用堂堂正正的方式去爱，而他，却只能藏在阴影里，算计、窥探、谋划。

这场竞争，他输了。

但他不会让孙策赢得太轻松——得不到，就毁掉。

赵信最终走上了毁灭江东的道路。

他已经分不清，自已是为了曹操，还是为了自已的私怨。

可当他踏上这条路时，他就知道，自已已经无法回头。

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江东，不属于任何人。

如果他无法拥有，那他宁愿毁灭一切。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冷冷地笑了。

孙策，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