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阴阳两隔

月色如水，轻轻柔柔地洒落在唐家宅院，青石板路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又像是情人离别时落下的泪滴，闪着清冷的光。

远处的竹林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谁在轻轻地叹息。

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也带来了无尽的思念。

唐瑶华紧紧地攥着母亲留下的那枚白玉簪，冰凉的触感像针一样刺痛着她的掌心。她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指尖的温度，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可当她睁开眼，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无尽的黑夜和令人窒息的寂静，像一张巨网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来。

隔壁房间里，母亲微弱呼吸声，像一根细细丝线，牵动着她每一根神经。

“吱呀——”门开了，细微声响在寂静夜里被无限放大。

唐梓萱轻轻推开门，平日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也充满了焦急，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妹妹，快……娘醒了，她……她在叫你……”

唐瑶华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生怕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境，梦醒后又是无尽的绝望。她多希望这是真的，可又害怕这只是回光返照，是母亲与她们最后的告别。

她胡乱披上外衣，甚至来不及穿好鞋子，便急匆匆地冲向母亲房间。

“姐姐，你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唐瑶华朝唐梓萱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唐梓萱眼中满是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她轻轻拍了拍唐瑶华肩膀，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将这宝贵时间留给她们母女。

唐瑶华紧紧地咬着下唇，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仿佛要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都排出体外。她努力让自已的脚步放轻，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痛而又沉重。

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暖色，却驱散不了那浓浓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黎慧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原本灵动的双眸，此刻却紧紧地闭着，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唐瑶华轻轻地唤了一声“娘”，黎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娘……”唐瑶华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脸颊，声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

黎慧艰难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瑶华……答应……娘……好好……照顾……你父亲……别……别让他……孤单……还有……咱家的药庄……你要……要……撑下去……你……要……坚强……”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唐瑶华心里。

“我答应您，娘，我永远不会离开父亲。”唐瑶华紧紧握住母亲冰凉手，泪水夺眶而出，她强忍着悲痛，一字一句地保证，仿佛这是一个神圣誓言。

黎慧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叹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黎慧那微弱呼吸声，像一首悲伤摇篮曲，在黑暗中轻轻回荡。

唐瑶华不敢合眼，生怕错过母亲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让她能够永远陪伴在母亲身边。

她就这样静静地守在床边，感受着母亲手心传来的微弱温度，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过往画面。

小时候，母亲教她识药，那双温柔手，轻轻拂过每一种药材，如同对待珍宝一般。

母亲声音，如同山间清泉，在她耳边回响：“瑶华，你要记住，每一种药材都有它独特灵性，我们要用心去感受，才能真正了解它们。”

那时候，她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话语，但此刻，她却突然明白了。

母亲对药材热爱，对生命敬畏，早已融入了她血脉之中，成为了她生命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将清冷月光洒进房间，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突然，黎慧又睁开了眼睛，眼神比之前更加清明，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哀伤。

“我……头晕……”她艰难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

“我去叫父亲来，好吗？”唐瑶华连忙问道，心中充满了担忧。

黎慧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昙花一现，美丽而又脆弱。

“不……很舒服……”她轻声说道，仿佛是怕惊扰了这最后的宁静，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唐瑶华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那笑容，如同风中残烛，虽然微弱，却带着无尽的爱意和牵挂。唐瑶华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痛得无法呼吸。然后，母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最后的光芒。

然而，唐瑶华知道，母亲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深爱丈夫和女儿，离开了她一生挚爱药草。

唐瑶华扑倒在母亲的床边，紧紧地握着她那只已经逐渐冰冷的手，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感觉自已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只剩下一具空壳，麻木地感受着这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脸颊，那曾经温暖柔软的肌肤，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一丝温度。她贪婪地想要记住母亲的每一个细节，可泪水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母亲的模样。

她多想再听母亲叫她一声“瑶华”，多想再感受一下母亲怀抱温暖，多想再对母亲说一声“我爱您”。

可是，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唐翰闻讯赶来，看到妻子已然冰冷的身体，平日里坚毅的汉子瞬间崩溃，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脸上血色尽失，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颤抖着握住黎慧的手，像是要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那双曾经充满力量的大手，此刻却像枯枝一样无力。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他哽咽着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一声声，撕心裂肺，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他后悔自已平日里忙于药庄事务，忽略了对妻子的陪伴，如今阴阳两隔，一切都已来不及。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黎慧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唐瑶华和唐梓萱还有傅妈一起，为黎慧清洗身体，更换寿衣。

姐妹俩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只有偶尔压抑不住啜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她们小心翼翼地为母亲穿上她最喜欢那件绣着兰花衣裳，仔细地梳理好她乌黑发髻，插上那支她最爱戴的白玉簪。

“娘最喜欢这件衣裳了，”唐梓萱声音沙哑，带着浓浓鼻音，“还记得那年中秋吗？娘穿着它在院子里教我们赏月，还给我们讲嫦娥奔月故事。”

唐瑶华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娘还教我们认月亮上桂树呢，说那上面住着一只玉兔，正在捣药……”她哽咽着说，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将她淹没。

姐妹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悲痛和怀念，她们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力量，继续支撑下去。

按照当地苗族的习俗，黎慧的遗体被安葬在唐家后山的那片竹林之中。他们认为，大山是自然界中最有灵性的，将人的遗体葬于山林之中，灵魂便可回归自然，开始新的生活。

身穿苗族传统服饰的褒谋在做法事、念祷文——他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低沉的诵经声在山谷中回荡。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唐瑶华的心上。她努力去辨别那些古老苗语中的含义，却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像风中飘散的落叶，抓不住，也拼不完整。耳边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声调，裹挟着竹林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像一曲低沉的挽歌，为这悲伤的时刻更添了几分凄凉。

这是黎慧生前希望，她不希望自已的离去给家人带来过度的悲痛。从生到死，黎慧总是教导别人必须具备可靠、忍耐和克制的品德。这个体面了一辈子女人，若是看到自已的葬礼充满了悲伤和眼泪，那可真是可惜。葬礼过后，唐氏药庄也不举办任何缅怀慰藉的聚会，黎慧不会想要这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烟和松柏气息，那是苗家人送别逝者特有方式。

唐翰站在墓穴旁，身体微微颤抖，像一棵在风雨中飘摇的老树，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连根拔起。他死死地盯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目光像是要穿透厚厚的木板，看到里面那个他深爱了一生的女人。他的脸色憔悴，眼神空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沟壑，此刻盛满了悲伤和绝望。

他颤抖着声音，对一旁的仆人说道：“在棺材上……铺上厚厚的稻草……铺厚一点……她怕疼……也怕吵……别让泥土……惊扰了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不舍。这个平日里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而脆弱。

这个小小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道尽了他对妻子深沉的爱意和无尽的思念。

唐瑶华看着父亲那佝偻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辨识药材情景。

那时候，父亲总是笑眯眯，眼角都是细细皱纹，像一朵盛开菊花。

如今，那些皱纹里填满了悲伤和疲惫，像一条条干涸河床，失去了往日生机。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要成为父亲的依靠，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她要替母亲守护好这个家，让母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她默默地在心里对母亲说道：“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父亲，我会守护好这个家，我会像您一样，坚强地走下去。”

夕阳西下，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金红，像一幅浓墨重彩油画。

唐瑶华望着逐渐被泥土填平墓穴，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孩了，她要成为父亲的依靠，成为唐家的顶梁柱。她要用自已的肩膀，扛起这个家，让母亲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回家的路上，唐瑶华紧紧握着唐梓萱的手，感受着彼此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是她们之间无声的安慰和支持。她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她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她们要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

“姐姐，”唐瑶华突然开口，声音轻柔而坚定，“你还记得娘教我们那首歌吗？”

唐梓萱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轻轻地哼起了那首熟悉的旋律，那是母亲教她们的第一首歌，也是她们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姐妹俩的歌声在夜色中飘荡，清脆而悠扬，像两只百灵鸟在歌唱。这歌声，是对母亲最好的怀念，也是对彼此的鼓励。

回到家中，唐瑶华发现父亲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卷，那是母亲生前留下的药学心得。昏黄的灯光下，唐翰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和孤寂。唐瑶华悄悄走进去，看到父亲的眼眶红红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爹，”唐瑶华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您该休息了。”

唐翰抬起头，看到女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瑶华啊，你娘留下的这些笔记，你可得好好保管，这些都是她一生的心血，也是要作为我们唐家的传家之宝。”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

唐瑶华点点头，走上前去，轻轻地扶着父亲站起身来。

“我会的，爹。我和姐姐一定会继承娘遗志，将唐家药庄发扬光大，也会照顾好您和整个唐家。”她声音坚定，目光清澈，像一颗璀璨星辰。

唐翰拍了拍女儿手，眼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好孩子，你们娘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父女俩相视一笑，眼中都闪烁着泪光。

虽然失去了至亲，但他们知道，生活还要继续，唐家未来还需要他们去共同守护。

这一刻，他们心中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孤单一人，他们还有彼此，还有整个唐家。

他们要带着母亲爱和期望，勇敢地走下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