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深秋

后半夜，秋风又起，却怎么也吹不走盘旋在人心头的萧索，梁念芙手里拿着那柄银剪子，挑开正燃烧的灯丝，火苗猝然顺风向上蹿起，烧得剪子表面泛红，她慢慢移到眼前，轻声道：“姒雪可睡得安稳。”

凝霜自姒雪回来，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场，直到方才守着姒雪睡下半个时辰后才止了哭，回到梁念芙身边来伺候，她揉揉红肿的眼睛，嗯一声道：“文医官开的药里头有安神镇定的。吃下去倒是睡的极沉，奴婢唤了个外间伺候的小宫女守着她，想来不要紧。”

“如此便好。”梁念芙柔顺的面容在烛火照映下，布满寒霜，她迫使自已起伏的心绪得到片刻和缓，冷声道：“翠环人呢？”

“一直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就丢在后院呢。”谈起罪魁祸首，凝霜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将人提了上来，好替姒雪报仇雪恨，她这样想，便急切道：“那两个小太监没离开过半步，娘娘可要审问翠环一番。”

梁念芙声音微哑，仿佛自言自语般：“方才本宫走时，姒雪提过，翠环背后还有人，且等明日姒雪醒了再叫翠环到跟前对峙，不怕她不说。”

翌日天微微亮，守着姒雪的小宫女来回话，说姒雪醒了，吃下一碗清粥，正歇着，凝霜伺候梁念芙换好衣服，又亲自将翠环提了来。

翠环被捆住手脚，嘴里还塞着一块厚棉布，冷风卷着地上残叶猛扑到她脸上，使得她呼吸不顺，呛着了，被带到梁念芙面前，除掉口中棉布后，再也控制不住，咳嗽的满脸通红。

凝霜立在梁念芙身后，垂着的手慢慢捏紧，面色发青，想起姒雪受的苦，恨不得打死翠环，但她咬紧了唇没说话。

梁念芙居高临下，睥睨着眼前之人的狼狈模样，忽然道：“给她喝口水，省得待会讲不出清楚话。”

凝霜愣神，转眼看向案几上才从外间提来的一壶热茶，旋即明白过来，三两步走过去倒了一杯，在翠环未有反应之前，捏紧了她下巴，仰头给人灌了下去。

“啊…啊…”

凄厉的叫喊声混着水流声一同响起，翠环拼命挣扎下，被两个小太监立马控制住，凝霜顾不得滚烫的茶水流过自已手背，畅快淋漓的将一杯水给人灌了下去，她解气般撒开手，示意将人松开，翠环立刻像是断了线的提绳木偶，摔在地上，她被烫的眼神空空，口里却还不忘讨饶。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梁念芙下巴一支：“看来喝水不能让她清醒，凝霜。”

“是。”

凝霜这下子动作倒是快，将一早准备好的冷水哗啦泼了过去，然后眼神示意将人拖到敞开的窗边去，那翠环迷瞪间浑身湿透，禁不起冷风呼呼一吹，立马浑身打颤，上下牙齿都磕碰在了一起，她总算对神色淡淡，似笑非笑的梁念芙起了害怕的心思。

深秋的风比起寒冬的雪，过犹不及，梁念芙走至翠环身边，伸手将半开的窗子更打开了一些，她垂眸，对着满目惊恐，瑟瑟发抖的翠环低声道：“本宫的耐心从来不是很好，你应该庆幸姒雪还活着，不然你此刻也就没机会还能在本宫跟前说话了。若你从实招来，还能少吃些苦，若是有所隐瞒，本宫有的是法子叫你说实话。”

“翠环，没想到我能活下来吧？有我在，你也别想着蒙娘娘，我当时不备，被你用石头砸倒，昏迷前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你同那两个将我丢进井里的人说‘叫娘娘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这个娘娘是谁，你心里清楚。”

适才喝进嘴巴里的烫水仿佛一下子成了冷汗从后背沁出，风一吹又像是爬满了细小的虫子，翠环不敢看姒雪，只脸贴着地战栗不止。

其实翠环一进门瞧见姒雪完好无损躺在床榻上，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但她当时还心存侥幸，想着辩解一番，可一冷一热两遭苦吃下去，心底的那点小心思便歇了大半，又听得姒雪接下去一句话后，彻底没了动静。

“既然不肯说，也不必说了。”梁念芙大概是没了耐心，站起身捋捋腰间垂挂的香囊穗，淡淡吩咐道：“叫人拔了她的牙齿和舌头，拔了她的指甲，然后丢到东面枯井去，再浇了热水下去，没听见声响再让人回来。左右行宫里少了个宫女，没人会在意的。”

梁念芙极为轻巧的两句话像是把翠环的命当成了蝼蚁，可事实确实如此，一个没什么大作用的宫女，死了就死了，没人会问起，她凝眸望向翠环，眼底无波无澜，仿佛此刻的翠环在高高在上的瑜妃娘娘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翠环，彻底慌了神。

她顾不得手脚被捆，好像做茧的蚕一样，拼命拱到梁念芙脚底，声音里带上害怕的哭腔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娘娘想知道什么，奴婢全都说，全都说。”

人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血液会回流至心脏,以至于手脚冰凉,翠环被兜头兜脑泼了一盆水,更是雪上加霜,她牙齿磕碰间,听着梁念芙问话。

“你既选择说，就要知道实话实说的重要性。”梁念芙坐在上首，底下跪着翠环，她缓缓道：“说说你为什么要害姒雪？”

“奴婢起先没想着害姒雪。”翠环急忙摇头否认，她迟疑道：“只是姒雪看上去和软些，再加上，娘娘不是看不惯姒雪吗？”

翠环的话引得主仆三人面面相觑，梁念芙斜睨一眼翠环，随即道：“谁告诉你本宫看不惯姒雪的？”

“不是吗？”翠环糊涂了，她喃喃间想起那人信誓旦旦说的话，若不是她说的可靠，她才不会对着翠环下手，更不会因着姒雪没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低头瞧着自已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翠环急切道：“是丽妃娘娘告诉奴婢的啊，是丽妃。”

“丽妃。”梁念芙唇红齿白间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