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公主安好

随着晋安帝落座，编钟奏起清扬的礼乐，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鎏金食盒，将一道道珍馐美馔摆上案几。

沈青梨端坐在惠妃身侧，赤金翟衣上的银鹤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执起青玉箸的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天生就该居于这宫阙之中。

“当真是天家贵女，流落民间二十年，竟还能有这般气度。”

“是啊，瞧这举手投足间的风范，哪像是乡野长大的？”

殿内贵女们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投向主位。

魏国公端起酒盏的手停在半空，视线越过重重人影，首首落在上座的惠妃母女身上。

惠妃就坐在皇帝身侧，他身为臣子，不好多瞧。

只得目光稍偏，落在了沈青梨身上。

当初这丫头在国公府时，他便觉着喜欢，好似寻到年轻时的怦然心动。

若非念在她是柳氏的外甥女份上，他定是要将人收入房中的。

怪道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这眉眼间与惠妃年轻时别无二致的神韵，让他想起多年前宫宴上惊鸿一瞥，从此成为他心中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王氏见状，脸色瞬间沉了几分。

这贼心不死的老东西！

她用力夹起一块翡翠虾仁，重重放进魏国公碗里，指甲掐进他手背：“老爷，当心酒洒了。”

魏国公吃痛，不悦地皱眉，却碍于众人在场，只能收回目光，敷衍地扒了两口菜。

而上座之上，惠妃全然不觉旁人的心思。

她只温柔地望着女儿，亲自将清蒸鲈鱼剔去刺，夹进沈青梨碗中：“多吃些，看你瘦的。”

“这御膳房的厨子手艺虽好，到底比不上咱们永宁宫的小厨房合你口味，待会儿要是没吃饱，回去母妃让小厨房再给你炖一碗燕窝粥。”

说着，又将她面前的酒杯换成盛满葡萄汁的琉璃盏，“你怀着身子，这酒就别喝了。”

沈青梨望着碗里的鱼肉，心头一暖，轻声道：“多谢母妃，您也吃吧，不必顾我。”

她都十六岁，即将做母亲的人了，可母妃还拿她当做从前那个六岁小公主来照顾。

“哟，惠妃姐姐与昭阳这母女情深的模样，当真是羡煞旁人。”

一旁的崔贵妃摇着金丝湘妃竹扇，朱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公主己不是孩子了，何须姐姐亲自挑刺夹菜，姐姐也不怕太骄纵她了？”

惠妃闻言，却并不恼怒。

她只拿起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方才抬眼看向崔贵妃，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我自己的女儿，再怎么疼都不够，何来骄纵之说？倒是妹妹，有空关心旁人的孩子，不如多关心关心西皇子，我可是听说他前些时日为了个姬妾，又和西皇子妃吵了一架。”

崔贵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握着扇子的手指关节泛白。

刚要反驳，却见晋安帝似有不悦地皱眉，只能硬生生将话咽回肚里，重重放下茶盏，震得盏中茶汤溅出。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唯有乐声依旧悠扬。

沈青梨低头抿了口葡萄汁，甜腻的滋味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

她知道，这后宫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酒过三巡，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愈发浓重，混着美酒佳肴的气息，压得沈青梨胸口发闷。

沈青梨捏着青玉箸，面前的翡翠羹泛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望着席上崔贵妃似笑非笑的脸，又瞥见阿史那律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腹中的胎儿突然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在抗议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母妃，许是坐久了有些胸闷，儿臣想去廊下透透气。”

她强撑着仪态，附在惠妃耳边低语。

惠妃握着酒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到女儿透着几分疲倦的神色，不禁心疼。

“去吧。”

她轻轻拍了拍沈青梨的手背，“让李嬷嬷陪你一起。”

沈青梨扯出一抹笑意，福了福身，“是。”

赤金翟衣的裙摆扫过波斯绒毯，她提着繁复的裙摆，避开众人探寻的目光，尽量低调的往殿外走去。

只是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所以当她从侧门出去时，明显能感受到身后传来好些灼热的视线，看得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待离开宴会，殿外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沈青梨靠在朱红廊柱上，大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方才觉得好受一些。

琉璃瓦上堆积的白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殿内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沈青梨伸手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胎儿轻微的动静，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原以为当公主就能潇洒快活，现在才知道，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殿下，外头风大，您仔细着凉了。”

李嬷嬷颤巍巍地跟上来，抬手为她披上披风，又递上手炉。

沈青梨与嬷嬷道了声谢，就沿着长廊慢慢往前走。

待走到一处拐角休息处，她缓缓坐下，静静欣赏着夜色之下的华美宫殿。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还有宫女们微微诧异的吸气声。

沈青梨微怔，下意识回过头。

刺骨的北风突然掀起她鬓边的碎发，眼前宫灯的光晕骤然晃动，将廊下的影子拉得扭曲又漫长。

只见明亮宫灯之下，一袭朱红色云锦官袍的高大男人正缓步走来，金线绣就的獬豸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袍摆暗纹如流云翻涌，随着他的步伐若隐若现——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魏国公府大郎君，魏旻。

男人腰间的玉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沈青梨注意到他玄色披风肩头落满雪粒，显然是在殿外徘徊许久。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魏旻的脚步顿了顿。

喉结滚动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咽下，只是抬手行了个标准的臣子礼，声音低沉而沙哑：“公主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