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惊闻所来心转迷（2）

李婉顺道：“他叫李承道，在洛阳开了一处酒楼，叫‘龙殇楼’……”

赵黄昏听得“李承道”、“龙殇楼”六个字，只觉耳畔仿似霎时响起了两记霹雳之声，直震得心悸神摇，惊诧莫名，对李婉顺后面的话再也没有听下去。

他心头豁然一亮：怪不得她面上常驻忧愁，听到“圣上”两字时顿有恨意；还说幼时曾黑夜逃亡出关，多年来公主之名并不符实……李婉顺……是了，怀玉偷听秦琼和尉迟恭密谈，得知隐太子李建成的子嗣里只有二人最终活了下来，那正是李婉顺和李承道，怪不得我听着名字甚是熟悉……

他从“黄金台”杀手冯钜和王十一处推知，昔年的杀手组织“黄金台”突然死灰复燃，频频发起刺杀行动，乃是大唐已故“隐太子”李建成遗孤李承道坐镇洛阳“龙殇楼”暗布下的惊天巨谋，要在京师长安掀起血海狂涛，报复唐帝李世民十多年前玄武门杀父夺权之仇，故其目的绝非是仅仅行刺几名大将重臣那么简单，只怕最终必要逆弑李世民，杀之后快！无论结局如何，这场血雨腥风之战势必席卷天下，涂炭四海，朝廷、江湖、“龙殇楼”、“黄金台”，甚至“魔教”都会牵涉其中，概莫能外。

常言道：乱世出英雄！他天资超凡，背负点苍兴复大任，又练就绝高武功，正好乘势击流，力挽狂澜，重启“十大剑派”旧日盟约，联手共抗“龙殇楼”势力，诛灭祸源，消弭兵灾，泽被生灵，重振点苍，遂此生匡扶侠义之志，建一世英雄功绩。

他从江南北还急赴长安，正是要说服朝廷和“十大剑派”火速联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洛阳“龙殇楼”，一举铲灭正邪之战的星火源头，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在与李婉顺天涯相逢，雪夜偕行一路后，虽不敢言两心相悦，自已却已对之暗生情愫。

忽地，一瞬之间，他竟有黑白颠倒之感，隐约觉得自以为的“正”，并非那么正义凛然，自以为的“恶”，也并非全然是恶。正邪之辨，关乎立场，那自已还要一心诛除“龙殇楼”吗？

赵黄昏想到这些，禁不住思绪电转，心乱如麻，一时间遇到了极大难题，尤甚于往昔参研枯燥深邃的武学典籍。

李婉顺见他脸色时而忧虑，时而喜悦，时而憎恨，时而疑惑，变幻不定，大觉惊诧，道：“你……你怎么了？在……在想甚么啊？”

赵黄昏闻言一惊，随口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龙殇楼’的名号好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听到过了……”

李婉顺“哦”了一声，道：“‘龙殇楼’是兄长历经万难，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虽不敢言天下知闻，在京洛、中原数州等地还是小有名声，与西域突厥人做过生意，也和你们武林人多有来往呢！”

赵黄昏心道：“他远纳近交，勾通内外，一切心血还不是为了报仇雪恨吗？”口上却道：“令兄眼界高远，广交四海，真是当世人杰，等我事完，定要前往洛阳拜访他！”

李婉顺喜道：“他的事情很多，但是你要愿意见他，我一定引见！”

赵黄昏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暗暗道：“我和他照面，却不知道能不能劝他心系黎民，放下仇怨……”

忽地想到小苍惨死时自已燃起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怒，不禁心头骇然：试问对一个失去了血亲和皇权的人来说，他活着的支柱除了仇恨，还会是什么？

正觉后背发冷，突听郭将军道：“殿下，前方快到郑县县城了，请您晚上在那里歇宿一晚吧！我这就去县衙通报……”

李婉顺却道：“郭将军，不要去了！我怕叨扰百姓，咱们就在县城外找驿站安顿吧！”

郭将军迟疑了一下，才道：“遵命！”

行到郑县郊外的驿站，天已黑透。

驿臣听是公主驾到，不敢怠慢，忙催动人手，速速整治食宿。

郭将军奔前走后，自去分派人手，将馆舍周围重重保护。

“太行四侠”却对李婉顺寸步不离，紧紧跟在她左右。

李婉顺道：“赵公子，驿馆备了晚膳，你……你和我们一起吃些吧？”

赵黄昏瞥见“太行四侠”眼中的戒惕之色，想了一下，道：“公主殿下美意，在下怎敢拂逆？只是身有要事，不能耽搁，须得连夜赶路，这就告辞了……”

李婉顺不意他竟要离去，忙道：“虽无佳肴美酿，却也有我的一番挚谢，再说夜黑雪大，如何远行呢？不如待到天明……”

赵黄昏抱拳道：“在下江湖草芥，荒外独行惯了，不妨事的。公主殿下可否借我一匹骏马？到了长安，我将其寄在‘望云楼’酒家，届时公主可命手下去取。”

李婉顺见他去意甚坚，美目中闪过一丝失望，说道：“好！到了长安，你可要将马儿亲自送还于我！”

赵黄昏愣了一下，才道：“一言为定！”

李婉顺幽幽地深望了他一眼，对小梅道：“小梅，等郭将军回来，为赵公子备一匹上等好马……”

“太行四侠”中的“白大哥”却躬身道：“启禀公主殿下，郭将军正在忙于布置驿舍防护事宜，一时半刻是不能回来啦！既然赵公子事情紧急，属下这就去为赵公子准备马匹吧！赵公子，这便请啦……”

赵黄昏知道“太行四侠”四人在自已手下栽了大跟头，心头早生恚怒，但碍于李婉顺，无法发作，此时正巴不得自已快点走呢，便道：“好，那就烦劳白大哥了！”

转向李婉顺道：“公主殿下请多珍重，企望咱们长安再会……”

说完跟着那“白大哥”去往后院。

李婉顺瞧着他转身的颀长背影，嘴唇动了动，终未发声。

不久，驿馆外一声马嘶，蹄声滚滚，很快向西方驰去。

李婉顺凝神听着，等到只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时，才叹了口气，走向屋内。

冷夜奇寒，大雪映白。

赵黄昏马不停蹄，疾向长安驰去。

他原本恨不能瞬息千里飞到长安，将“黄金台”的幕后主使知会朝廷和江湖诸派，但此时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处之。

空寂天地间的马蹄声，如铁锤般一记一记砸在他的心头。离长安越近，他的心神越沉重惶惑：李承道、李婉顺兄妹的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可是一旦他们的仇恨得雪，长安朝廷便会沦入动乱，整个天下势必重陷战火灾劫……

倘论及公义，自已必须制止“龙殇楼”的所作所为，可那是否意味着自此与李婉顺势不两立？李婉顺知晓李承道的谋划吗？她参与了多少呢？

唉，此事还是不要对他人讲了，且让我独身隐秘调查清楚再说！

对了，她曾说要引见李承道和我相识，那最好不过，正好趁机查探“龙殇楼”的虚实！

想到这里，他主意打定，才发觉已驰出了四五十里地。

极目四顾，天地俱白，竟不知身在何处，却是方才信马疾驰，已经走错了路。

他初来关中，地势生疏，方位不辨，到此不禁暗暗叫苦。

正埋头寻路之际，突听远处有人声传来，闻之登时精神一振。

赵黄昏仔细眺望声音来处，但见数十条人影正匆匆而行，虽在崎岖山径之间，却都脚步轻捷，踏雪无声。

他心道：“这些人多是高手，却不知甚么来路？”心头虽有疑云，但自恃艺高胆壮，仍马不停蹄，向前迎去，准备探问。

那一行人在寂静雪夜里突听到马蹄声踏近，顿生警惕，同时停步向这厢瞧来，内中有几个更是“唰唰唰”抽出了兵刃。

赵黄昏见状，怕无端启衅，忙一勒缰绳，缓缓靠近。

相隔十数丈时，渐渐看清来人有老有少，衣饰各异，大多负剑，显是江湖中人。

忽认出一人，心头顿喜，忙下马抱拳道：“请问是宋紫光宋大侠和昆仑剑派的朋友吗？”

对面人群中一个身影动了动，上前几步，朗声道：“正是宋某，不知阁下是……”

赵黄昏牵马快步迎上去道：“晚辈是点苍派赵黄昏。宋大侠，月前咱们曾在蓝田县城并肩携手，同抗邪流，宋大侠还记得吗？”

听了两人这一问一答，那数十人俱都讶然。

来人里多有高手，见十丈之隔，宋紫光没认出赵黄昏，而赵黄昏却认出了宋紫光，目力之高低，不较自明。

宋紫光闻言，转惑为喜，及看清赵黄昏相貌，更是激动，忙道：“原来是赵少侠，请恕宋某眼拙，一时竟未识出尊容！哈哈，那天实是赵少侠独自御敌，拯救我昆仑派众人，何来‘并肩携手，同抗邪流’之说呢？此言真叫宋某无地自容啊！当时多亏赵少侠出手相助，宋某和昆仑一众弟子才得幸免，此恩异日定当图报！”

昆仑剑派乃十大剑派翘楚，此次出山，首战失利，毕竟有损江湖威严，但宋紫光一派高手，心怀开阔，直言败绩，并不掖藏，众人都感折服。

赵黄昏听他说得郑重，微觉一丝不安，忙道：“宋大侠千万别这么说！遇急出头，行侠仗义，本来就是我们学武之人份所当为之事……”

众人闻之更觉震惊。

要知道宋紫光江湖人称“混元剑”，熟习“昆仑剑派”十数套剑法，累月经年，合而为一，往往一剑出手，暗伏数十种后招，令对敌之人束手束脚，惶惑间不知何以招架，很快败下阵去，实是昆仑派一等一的高手，谁知这点苍派青年年龄瞧来不及二十，目力已胜过宋紫光，更能“独自御敌，拯救众人”，教宋紫光心悦诚服，其武功之高，怕是莫测高深。

突听一人道：“呵呵，这位小兄弟气宇不凡，英侠年少，我等也想结识一下，宋师兄还不替我们引见啊？”

说话的是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方脸宽额，气度不凡，赵黄昏只觉似乎以前见过。

混元剑宋紫光哈哈笑道：“这还要志安兄说嘛？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位赵兄弟赵黄昏乃是‘点苍派’现任掌门王剑洪的高足，别看他年纪不大，却已练就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更有一腔侠义热血，这不仅是点苍之福，更是我们武林之福啊！”

赵黄昏慌道：“宋大侠言重至极，这……在下万万担不起的……”

宋紫光道：“欸，担得起，担得起，哈哈！”指着一个身穿灰袍，手拄黑杖的老者道：“这位是‘华山剑派’云台峰何澄重何长老，一手‘藏剑’绝学可是冠绝武林呢！”

赵黄昏抱拳道：“何长老大名，如雷贯耳，晚辈仰慕久矣！”

何澄重沉声道：“谬赞谬赞，后生可畏，我辈也该让贤啦！”

宋紫光道：“呵呵，‘黄金台’未破，长老怎能让贤呢？只怕荆掌门不允啊，哈哈！”

又指着一个鼻梁高挺，全身枯瘦的老者道：“这位乃是‘天山派’掌门雒梵一雒前辈，一身天山剑法已入化境，我派掌门师兄更是有言：‘十大剑派，剑术名望，皆以雒前辈为尊！’”

赵黄昏心道：“此老满头白发，似已年逾八旬，怪不得连铁浮云都要叫他一声‘前辈’。”

雒梵一抚须笑道：“天山派僻居西陲，老夫也不过虚长了些年岁，铁浮云便这般抬举，叫老夫如何受得起呢？点苍派的这位小朋友质如美玉，侠气逼人，真个是江湖代有英才出啊，光大武林的事就要靠你们年轻人喽！”

赵黄昏忙道：“前辈过誉了，晚辈初出茅庐，还鲁钝得很，能与诸位前辈结识，已是此生之幸，尚盼日后跟从左右，一效犬马之力！”

雒梵一道：“古人言：‘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赵小友切莫谦恭！况今‘黄金台’死灰复燃，朝廷又居心叵测，十大剑派和江湖实已陷入危局，然吾辈已老，要铲除邪魔，抗拒庙堂，这等重任非得着落在你们年轻一代身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