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楼观长老（1）

眼见段琳软软摔倒，平南风忙将她拦腰扶住，一探脉搏，所幸平稳无碍，才暗松了一口气。

他望了朱传桢一眼，只见朱传桢眉头紧皱，正全神观战，知道赵黄昏所遇之敌乃是当世所稀的绝顶高手，虽是短短时间，只怕高下已判，忙回头看向场中。

赵黄昏初时见周化生显露轻功，便知这楼观耆宿一身修为已入化境，高深莫测。

及见周化生身形展动，耄耋之身顿如苍鹰翱击长空，瞬间从七八个方位攻出漫天掌影，激荡得身周朔风冰渣四散舞卷，冷雾溟濛，更知厉害。

他忙鼓起全身内力，力透双掌，凝神接招。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便对了三十多掌。

每对一掌，罡气互撞，便爆出一声巨响，三十多掌对完，周遭仿似“嘭嘭乓乓”响过了一阵闷雷，震动耳鼓，隐隐生疼。

朱传桢和平南风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见二人甫一交手，便有如此威势，不禁暗道厉害。

赵黄昏每接周化生一掌便得后退一步，等接完那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重重掌影，东倒西歪仿似喝醉了酒一般，直在原地打了数转，才稳住身形。

交手一招，他才知这老道武功之高，实远超所料，立时不敢再有丝毫分心，忙屏息万虑，返照内视，对耳畔如雷掌声充耳不闻，心神所专只在对手双掌之上。

周化生存心立威，虽言明七招定胜负，心中却想在三招之内便将这自负的青年击败，使其折服，纳入自已门下，同时震慑全场，就便带走段琳，回楼观台讯问刺客陈襄平临死时是否留下甚么秘密。

是以，他一上手便使出了自已避世十数年苦心练成的“灭魔掌法”。

虽然未尽全力，料来对付这青年已是绰绰有余。

岂知交手一合，虽将其击得东退西走，却并未建功，可见这少年根基稳固，极为难得，更知自已眼光不差，心下愈喜。

当下大喝一声，道：“小娃儿，第二招来了！”

突然身形一顿，七八道人影霎时合而为一，右掌竖起向赵黄昏当胸劈到。

赵黄昏接下第一招，虽然跌跌撞撞，极为狼狈，然骤逢强敌，反而意静神明，不慌不乱，觉到掌风袭体，身随意动，立时抬掌拆招。

哪知掌势刚起，对方劈胸一掌突然化为六掌，分向自已眉心、双肩、小腹和双腿劈来，来势更疾，力道更猛。

赵黄昏应接不及，只得临危行险，身子一折，双掌双膝向前击出，抵掉四道掌力，同时将头后仰，腰臀后突，躲过眉心和小腹的两道掌力。

饶是如此，仍被击退出去三四丈远。

待拿桩站定，才觉头部如遭铁棒砸中，小腹被人打了一记重拳般，登时袭来剧烈的晕眩疼痛。

周化生这一招名叫“魔侵六合”，掌蕴发招之人全身内劲，以一化六，六六三十六，是以内力修为和招式变化见长的极高明掌法，接招之人非有相匹敌的内力不能破解。

倘若自恃轻功身法卓绝妄图闪避，必然被这以六倍一翻的掌影迫到绝地，击得全身骨碎肤裂而惨死。

周化生已将这招练得收发自如，变化无穷，且新生掌力竟能倍胜于前，可谓炉火纯青，乃是他的得意绝招。

不料一掌击出，甫化六掌，就被赵黄昏以十分怪异的身法接下，虽说对手已被掌风余劲所创，但自已后续的无穷掌影就此断绝，掌影衍生妙旨不能发挥，威力大打折扣，可说这一招已被赵黄昏所破。

周化生暗吃一惊，及瞧见赵黄昏面色苍白，额头发青，两道剑眉隐隐跳动，才知他已中了自已掌中暗蕴的“玄天雷劲”，这第三招他必是万难抵挡了，心下不由笃定。

赵黄昏只觉眉间和小腹如万千小刀扎刺，痛入心肺，眉心“印堂穴”与小腹“石门穴”两处更是内息滞涩，气行不畅，暗惊：“这老道掌力如此浑厚，只怕当世无匹，这一招我拼尽全力，却仍被他掌风余劲透穴渗入受了内伤，更可怖的是，他这两道内力余劲虽然失了施发者主宰，竟仍然如若活物般狂肆攻穴袭脉，这般奇绝内功，实在惊世骇俗！”

一边心头忖想，一边忙凝神聚气，御气并行任、督二脉，想要冲开两穴阻塞之处。

朱传桢见赵黄昏眉心深攒，双目微闭，当此朔冬寒凛天气，头顶发际竟然透出丝丝白气，不禁道：“赵师弟已受了内伤！”

平南风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他的内功居然醇厚如斯，全力一击之后仍能内息不乱，随心流转，疗治伤处！”

朱传桢脸露忧容，道：“可是他遇上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乃是名垂江湖数十年的‘楼观十老’之一。绝顶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招一念之间，周师叔祖怎会给他喘息之机？”

平南风低声道：“周老道垂意赵兄弟的绝佳资质，生了收他为徒之心，现下才过两招就已稳操胜券，该当会容他一线吧……”

岂知他话未说完，周化生已长啸一声，白袍鼓荡，飞身一掌袭向赵黄昏胸膛。

朱传桢见势惊呼道：“手下留情！”

平南风大声喊道：“小心！”

周化生嘿然一笑，去势丝毫不缓，反而愈疾。

赵黄昏运气与敌人侵入体内的内劲相抗，已将其逼至，即要离体而出，正当此紧要关头，蓦觉冷风四溢，铺天盖地当胸卷来，其势难挡，不禁叹道：“我要败了吗？”

睁目瞧去，只见落日残晖里，周化生须发飞舞，正凌空击来。

他身材高大，纵起空中，长袍展动，遮天蔽日，罩下一团巨大的阴影，势若疯魔，似要将自已吞噬。

当此濒死绝境，赵黄昏忽地心念一动，记起恩师王剑洪所授内功心法总诀末章的几句真言：“魔本无相，来去无踪。魔若有形，皆由心生。外魔聚之，内魔化之。聚化随心，万魔归流。无魔无我，大道自成！”

一时间心头恍如黢夜洞门豁开，月华普照，万里生辉，一派神明心灵，将周化生来掌虚实瞧得一清二楚，随即抬掌出招，以实当实，以虚应虚。

只听“噼噼啪啪”八声脆响过去，两人连对八掌。

赵黄昏嘴角溢出鲜血，双足深深陷入道中冻结的冰层中，竟还是接下了周化生的第三招。

朱传桢和平南风两人互瞧一眼，均极欣喜，转头向周化生看去，只见他面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讶声道：“小娃儿，你这一招倒有些门道……”

赵黄昏败中求生，心头亦震惊莫名，脑海翻来覆去，都是那四十字内功心诀，回忆更如潮涨，涌上心头。

三年多以前，师父王剑洪将自已带到点苍山茫涌溪畔一个隐秘洞穴中，授予半卷发黄的内功古谱，命他背下口诀真言，记牢之后便当场焚化。

又留他独自在山洞中静参玄妙，苦修勤练，期间每隔十多日便前来责问领悟境况，督责甚严。

十数月后，他除了古谱末章所载十句真言未曾领会外，其余已悉数参悟。

之后勤修不辍，年余时间功力精进，远胜从前。

他曾数次向师父询问那十句四十字口诀的真意，王剑洪每回都说：“心诀奥义，能否领悟，全凭你的先天禀悟！”

他便于每日无事之时，攀上险峰绝顶，苦苦思索。

日光荏苒，一任他想破了头，终不得解。

在来长安之前，他最后一次求教。

王剑洪叹了口气，道：“此乃警示人练武时须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以免走火入魔的训诫之言，与内功习练心诀并无关联，切勿以之为意，免入歧途！”

他自此便不再深究。

岂料在长安城凄冷寂寥的长街之上，遇到楼观派周化生这般纵横当世的绝顶高手，身陷死境，居然依仗四十字心诀的灵光一现，接下了第三记本无可避的杀招。

平南风低声道：“赵兄弟功深如斯，看来是极有望接下周道长七招了！”

朱传桢却摇头道：“难说……”

他话音未落，周化生又已欺身而上，身法快如厉鬼，在夜色中化作一团暗影，激卷起一阵冰雪旋风，攻向赵黄昏。

饶是朱、平二人目力过人，身在战局之外，竟然看不清他使得甚么招式。

朱传桢惊道：“他出全力了！赵师弟只怕再难抵挡三招！”

平南风定目瞧去，果见周化生面色阴沉，须发飞扬，干枯的双手打出满天掌影，携着阵阵狂飙，攻向赵黄昏。

赵黄昏在重重掌影中左右趋突，如一叶扁舟驶于惊涛骇浪之中，出招散乱，毫无章法，额头汗如黄豆，不住滚落，显是不堪重负。

平南风双手捏汗，忧心忡忡。

周化生内功深湛，耳目聪明，朱、平二人说话虽轻，他始终听得清晰异常。

他年逾九十高龄，虽然脾性火辣，毕竟是修道之士，起初并不介意，及至被赵黄昏连破三招，才渐渐焦躁起来，心想自已江湖成名多年，自负罕逢敌手于当世，竟会让点苍派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小子在自已手下轻易走完了三招。倘若真的让他再撑四招，纵然自已胜了，且不说当着上清派和昆仑派两个武林后辈的面有失前辈高手风范，恐怕要这无名小辈拜自已为师，只怕其亦难以心甘情愿。

一念至此，不觉怒火中烧，出手再不容情。

赵黄昏摈却遐思，心内默诵四十字口诀，虽身外掌影千重，压力万钧，却无丝毫慌乱，任敌人雨横风狂，自已只放空躯壳，随心出招，竟然将周化生这招“魔影重重”中的虚实尽数觑出，一一挡中。

只是他内力远为不及，每挡一掌，身子便是微微一震，体内真气如沸水翻滚，直欲破体而出，待到敌人这招施完，喉头一甜，登时喷出一口血箭。

周化生见自已四招使毕，并没在招式变化上取得上风，反而是以内力深浅占得胜机，心下甚是惊异，暗道：“我这‘灭魔掌法’招式繁复精妙，变化莫测，不能说旷古烁今，却也足以傲视当世，怎得这小子居然能一一破解？看他所用招式，虽古怪无端，与常理不合，难辨套路家数，但招意中却隐隐有我道家痕迹，着实让人费解！”

朱、平二人见赵黄昏狂吐鲜血，皆心如火焚，齐声道：“赵兄弟，你……你还撑得住吗？”

赵黄昏定神运功，气行全身，对周遭一切俱视如未见，听若罔闻，丝毫不动于心，只将散乱内息梳理归纳入诸大经脉，周天流转。

周化生见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双目却是精芒灿然，透露神光，心道：“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居然会修成这等内功造诣，若无绝佳奇遇，便是根骨天赋迥超凡俗！偏生恃才轻狂，不知进退，唉，看来今日纵然胜他，他还是一片执迷的话，我也是保不住他的性命武功了！”

不由得喟叹一声，道：“小子，还有三招，瞧好了！”

言罢，身影一晃，凌空而起，长袍怒展，势如苍鹫横空，双掌平伸，掌心朝天。

朱、平二人顿觉身前仿似有无形漩涡生出了一股强劲吸力，不禁相顾骇然，忙力沉足底，向后连退数丈，方令吸力减弱。

再定睛看去，只见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中，周化生如一条夭矫黑龙般盘旋在赵黄昏头顶，双掌猛然一翻，向其天灵盖拍去。

赵黄昏虽在运气疗伤之际，但灵台依旧清明，对四周一切风拂云动仍无不感应于心。

此时突觉头顶上方压力骤增，重逾万钧，笼罩着丈许方圆，势如海潮般压来，知是周化生双掌携着绝厚内力来袭，威力无俦，以自已的内力修为定是不可接下，然若要疾纵身形，避开敌人掌劲所罩，却又不能。

稍一犹豫，周化生双掌已击至距头皮数尺，登时如万针攒刺般疼痛。

赵黄昏禁不住一个激灵，忙沉肩缩首，双掌向上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