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周易心中了然，郑大妈的爆料与自己的推测完全吻合。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郑大妈，不瞒您说，我今天特意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查这假土鸡蛋的事！”

周易眉头微蹙，语气里透着后怕和一丝无奈：“今儿城里有老顾客找我了，说咱卖的鸡蛋吃着寡淡没味儿，像极了饲料蛋！我回去赶紧翻账本，一查就发现不对劲——邓五妹家最近这两批蛋，数量太扎眼了！”

“原本就想找您打听打听，她家到底养了多少只鸡？这产蛋量，实在不合常理。”周易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郑大妈，“现在听您这么一说，再加上我自己查证的情况，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您说的那样了。”

郑大妈一听，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她朝着邓五妹家方向斜睨了一眼，嘴角撇了撇，仿佛提到什么腌臜物似得。

“哼！她家那口子倒是个老实疙瘩，偏偏就这邓五妹，心眼子长歪了！从小就爱耍小聪明，偷奸耍滑占便宜那是出了名的！村里谁家没被她顺手牵羊摘过几把菜、摸过几个瓜果？早些年还爱嚼舌根搬弄是非…现在啊，村里人见了她都绕道走，嫌晦气！”郑大妈的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不屑和疏远。

周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微颔首。郑大妈这番话，印证了他的猜想——邓五妹这种行为绝非偶然，而是有“前科”的。村里人的普遍看法，无疑为他的判断增添了更重的砝码。

“吃了这两次亏，这教训够深刻了。”周易心中暗忖，眼神变得坚定而冷然。对于邓五妹这种惯于钻营取巧、损人利己的人，他既不是村干部，也不是执法者，手上没有确凿的物证，想要“整治”她确实没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办法。贸然撕破脸，对方可能反咬一口，纠缠不清，反而影响自己收其他人的货。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就和郑大妈提醒的那样，自己再也不收邓五妹家中的鸡蛋就是了。

二人正低声交谈着，不远处一个身形干瘦、颧骨高耸、嘴唇薄削的黑瘦妇人，提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竹篮，一摇一晃地朝他们走来。那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像极了周易小时候过的《天书奇谈》里面的妖怪形象。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话题的中心人物——邓五妹。

邓五妹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老远就热情地招呼着：“哎哟，小周老板！郑大姐！聊啥呢这么热乎？”

只是此刻她那笑容落在周易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像透着一股子狐狸的狡黠。

郑大妈一见是她，脸上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她立刻挑起地上的梨瓜担子，动作快得像是要逃离什么脏东西，又急急对周易说：“小周啊，刚跟你说的要紧事可记心里头了！我这就去村里头吆喝两声，看谁家要买你的好瓜！”

话音未落，人己匆匆绕过邓五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了。

周易面上不动声色，朝郑大妈离去的方向含笑点头示意，算是送别。

邓五妹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觉尴尬，反而凑得更近了些，那双细长的眼睛滴溜溜在周易脸上转，笑吟吟地追问：“哟，郑大姐跟你说啥‘要紧事’呢？还特意嘱咐你记着？神神秘秘的。”

周易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轻松，随口扯了个由头：“没啥大事，就是郑大妈托我上次进城捎把好使的剪刀，我这记性，老给忘在脑后了。”

“哦，就这事啊。” 邓五妹显然没放在心上，立刻转换了话题，脸上重新堆起那种“逮到大主顾”的兴奋劲儿，“我刚在屋里头就听到你这卡车放的《兰花草》啦！一猜准是小周老板你来了！这不，我赶紧把家里攒的上好土鸡蛋都拾掇出来了，巴巴地给你送来了！” 说着，她带着几分炫耀的神情，一把掀开了篮子上的红布。

嚯！满满一篮子鸡蛋映入眼帘。只见那些蛋大小参差，有的个头奇小，有的蛋壳泛着青绿色，还有几个沾着星星点点的干鸡粪。单从这“卖相”上看，确实颇有几分农家散养土鸡蛋的“质朴”感。

周易心中一阵冷笑，若不是郑大妈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敬业”的造假者——竟能费心费力跑到镇上超市，专门在一堆饲料蛋里精挑细选这些个头小、颜色杂、甚至带点污渍的蛋，只为伪装成土鸡蛋来糊弄他。

周易强压下揭穿的冲动，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邓大妈，今天真不凑巧，我这一车都是西瓜，不收鸡蛋了。天热路远，颠簸起来全得碎成蛋花汤。您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邓五妹浑然不知自己的伎俩早己败露，还当是生意没谈拢。她哪里肯罢休？立刻拿起一个最小的青皮蛋，凑到周易眼前，唾沫横飞地推销：“哎呀小周老板！你看看，多好的蛋！我们自家都舍不得吃一口，专门给你留的！你就收了吧，价钱好商量！” 那架势，仿佛周易不收就是天大的罪过。

周易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纠缠，目光扫过她身后，脑中灵光乍现。他话锋一转，故作随意地说道：“鸡蛋嘛，天热确实不好卖。不过，城里倒是有不少老主顾最近总念叨着想吃点真正的土鸡炖汤，价格也出得高。邓大妈，你家那几只正宗的土鸡，卖不卖？”

“土鸡？” 邓五妹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多少钱一斤？”

“西十五块一斤。” 周易报了个相当的价格。

“西十五？！” 邓五妹的眼睛“唰”地亮了，心里飞快地拨起了算盘珠子。

镇上菜场里那些圈养的饲料鸡才卖九块钱一斤！这一斤的差价就有三十六块！自己累死累活挑半天小鸡蛋才赚几个钱？这卖一只鸡，顶得上多少篮鸡蛋啊！

贪婪的火苗在她心底“腾”地燃起，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成型——去镇上买便宜的饲料鸡，回来在自家院里随便养上十天半月，然后再当成“土鸡”卖给这个“冤大头”小周了吗？

主意既定，邓五妹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刚才还死缠烂打非要卖鸡蛋的她，瞬间松了口，脸上挤出无比“真诚”的笑容：“嗨！鸡蛋不收就不收吧！天热碎了也确实可惜！” 她刻意把“土鸡”两个字咬得又重又响，仿佛在强调什么神圣标签。

“小周老板，那咱们可说定了！下回！下回你可一定得来收我家的正宗土鸡啊！保证让你和城里老板都满意！”

周易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顺着她的话，反手就将了一军：“邓大妈这么有诚意，何必等下回？要不就今天？您家里那几只宝贝鸡，我现在就抓走？省得您再费心养着。”

“啊？今…今天？！” 邓五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家里拢共就三只下蛋的母鸡和一只打鸣的公鸡，那是预备着过年儿子儿媳回来打牙祭的“硬菜”，哪能现在卖掉？

邓五妹慌忙摆手，眼神闪烁地扯谎：“不…不行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鸡早都撒出去满山跑啦！抓都抓不住！下回！一定下回！”

说罢，邓五妹像是生怕周易反悔真要抓鸡似的，一把盖上红布，提着那篮子“精心挑选”的假鸡蛋，脚步匆匆就往回赶。

看着那仓皇的背影，周易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故意拔高声音，带着几分促狭喊道：“邓大妈！您看我这西瓜多好！您下回都要卖‘正宗土鸡’给我了，这回不先买两个大西瓜回家，照顾照顾我的生意？也算礼尚往来嘛！”

己经走出几步远的邓五妹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肩膀明显缩了一下。她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像被什么烫着似的，走得更快了，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小跑起来，生怕慢一步，自己还没赚到的“土鸡”钱，就要先折在买西瓜上了。

那仓惶逃离的背影，在村道上扬起一小片尘土，倒是显得颇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