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硝化甘油

浓硝酸的气味像细针扎刺鼻腔。何熠盯着锥形瓶里翻涌的棕红色烟雾，阿斯匹林结晶在酸液中沉浮如微型冰山。林梦月的声音穿透通风橱的嗡鸣：“水杨酸乙酰化反应需要控温，你的水浴锅超65℃了。”

他旋小酒精灯火焰，袖口蹭到的硝酸在棉布上蚀出焦痕。这让他想起父亲货车上泄露的电瓶液，那些在高速公路上腐蚀车架的隐形毒牙。手机在裤袋震动，货运App弹出超时警告：“鄂A33789滞留武汉37小时”，光标红得滴血。

“温度计读数。”林梦月突然抽走他手中的玻棒。她的乳胶手套沾着淡黄硫磺粉——上周帮校工灭白蚁的残留物，此刻在试管冷光下闪着危险的磷光。

何熠俯身看水银柱，后颈突然被金属钳制——林梦月用止血钳夹住他衣领：“领口沾了硝酸银溶液，见光会变黑。”

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后，消毒水味里混着极淡的三色堇气息。何熠僵在原地，看见她腕表表盘的“HE&LMY”刻痕蒙了层化学粉尘，像星系悬臂蒙了尘。

实验台角落摊着游戏引擎手册。何熠将分子运动模拟成粒子特效，硝化反应在屏幕上爆出紫色焰火。林梦月屈指敲击键盘：“真实反应要遵循碰撞理论。”

“但视觉冲击力能拿创新分。”他将活化能参数调低，粒子流顿时如虫族大军般汹涌，“看，像不像《星际》毒爆虫冲锋？”

显示屏蓝光映亮她的眼睫，何熠看见她瞳孔里跳动的分子键：“如果现实爆炸，这种能量释放速度会让实验者尸骨无存。”

教导主任的咆哮炸裂在耳畔：“竞赛期间严禁私带设备！”

笔记本被没收时，林梦月镇定地拔下U盘。金属盘片藏进解剖图谱夹层，外壳还带着她掌心的汗湿。

抽滤瓶的砂芯板裂着蛛网状细纹。何熠用布氏漏斗固定装置时，玻璃摩擦声让他牙酸。林梦月正在称量乙酰水杨酸成品，电子天平示数精确到0.01克。她的实验记录本摊在灭火器旁，最新页画着反应釜结构图，笔迹却突然凌乱——那是她母亲抑郁症复诊日的记录。

“冷凝管接口漏液。”林梦月突然按住他旋紧阀门的手。乳胶手套紧贴他皮肤，隔着手套能摸到她指腹的薄茧。

何熠瞥了眼滴液速度：“每分钟三滴，安全范围。”

“但乙醚蒸汽浓度在上升。”她的指尖轻敲通风橱玻璃，“就像你父亲货车的胎压，临界点会毫无征兆地崩溃。”

酸雾从通风橱缝隙溢出。何熠看见林梦月迅速给反应釜加装冷却夹套，动作利落得像在缝合血管。白大褂口袋滑出半张处方笺，帕罗西汀的分子式被红笔圈出，旁边批注着“半衰期24小时”——那是她计算母亲用药时间的草稿。

刺痒感最先袭击喉头。何熠抓挠脖颈时，林梦月己经踢翻水浴锅。乳白色烟雾从破裂的冷凝管喷涌，瞬间吞噬了半间实验室。

“水杨酸酐过敏！”她的喊声穿透白雾，“所有人趴下！沿墙撤离！”

何熠被咳嗽的人群撞到墙角，灼热的窒息感扼住气管。他看见林梦月逆着人流冲向电闸，白大褂下摆在气浪中翻飞如鸽群。总闸拉下的瞬间，应急灯投出暗红的光，将弥漫的烟雾染成凝固的血浆。

安全通道的门锁锈死。何熠用灭火器罐砸向门栓时，林梦月正用碳酸氢钠溶液浸湿毛巾分发给众人。她的N95口罩滑落到颈间，露出被化学蒸汽灼红的下颌。

“湿巾捂口鼻！匍匐前进！”她的指令在喘息间迸发。何熠看见她睫毛凝结的雾珠，像生物课上观察的链球菌菌落。

黑暗的楼道里，手机屏幕光映亮扭曲的人脸。何熠的背部紧贴防火门，林梦月被挤压在他胸前。她的急救箱卡在两人之间，听诊器金属头硌着他的肋骨。

“有肾上腺素笔吗？”她突然仰头问，额发蹭过他下巴。

何熠的喉结滚动：“在书包夹层……”

“很好。”她突然撕开他衣领，冰冷的笔尖抵住他大腿外侧，“肌肉注射，别动。”

自动注射器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何熠感觉冰流窜进血管，心跳如失控的引擎般狂飙。九十，一百，一百二……林梦月的计数声稳如节拍器，仿佛此刻不是生死一线而是随堂测验。

消防斧劈开锁芯的巨响震耳欲聋。强光涌入的瞬间，何熠看见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像枚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腿侧还留着肾上腺素笔的锐痛。

善后工作在刺鼻的消毒水味中进行。何熠蜷在医务室病床，手背插着输液针。林梦月正在填写事故报告，钢笔尖划破纸页的声响像手术刀割开纱布。

“违规使用处方药。”教导主任的指关节叩击桌面，“肾上腺素笔哪来的？”

“哮喘患者的备用急救品。”她翻开通识课本，内页粘着药品说明书，“校规允许携带。”

何熠摸到大腿注射点的瘀斑。那支笔其实是父亲遗留的——货车驾驶室的常备急救品，有效期停在他破产那年的圣诞夜。

夜雨冲刷着消防车留下的水痕。何熠在教务处窗外窥见没收的笔记本，却在《光年之外》重制版包装箱里发现父亲的工牌。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沾满机油的工装，背景是武汉某工地的钢筋丛林。

化学准备室的灯还亮着。何熠推门时，林梦月正在更换破裂的冷凝管。扳手在她手中驯服如持针器，玻璃接口咬合的声响清脆如骨节复位。

“处分通告明天张贴。”她将工具卡进墙架，“我写的实验事故全责报告。”

何熠的指尖触到工作台下的笔记本。机箱外壳刻着分子结构图，散热孔被改成硝化甘油球棍模型——这是她亲手设计的伪装。

林梦月突然抓住他输液的手。医用胶布的凉意混着她掌心的硫磺粉气息，在空气中发生奇妙的化合反应。安全通道里那支肾上腺素笔的锐痛突然复苏，沿着股神经首抵中枢。

“你的心率现在146。”她松开手，表盘刻痕在灯光下流转微光，“严重超标。”

月光漫过废弃的反应釜。何熠看见釜体贴着的标签被重新书写，原先的“乙酰水杨酸制备”被改成“星际燃料合成舱”，字迹工整如手术记录。父亲货车的汽笛声穿透雨幕，他忽然觉得，那些未爆发的灾难与未坦白的秘密，都在这潮湿的春夜里达成了微妙的化学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