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云聚会庆功宴

数日后的方公馆一改往日的静谧，璀璨的水晶吊灯自穹顶倾泻下耀眼的光芒，餐厅、过道点西式壁灯亦悉数点亮，将大理石地面映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精心烹制的佳肴混合的馥郁气息。宾客如潮，衣香鬓影，在留声机悠扬的爵士乐伴奏下，人们自由穿梭、寒暄，私语声汇成一片温热的嗡鸣。

方文清作为主人，身着深色西装，儒雅从容地周旋于宾客之间。他以文教局副局长的身份，广邀沪上文化界、艺术界的名流泰斗，一时间，报界主笔、知名艺术家、学校教授的身影随处可见。今晚的主角宋楠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银白色闪光缎旗袍，如同初升的明月，光彩照人。她挽着电影《江南烟雨》姬元博导演的臂弯，身边簇拥着剧组的演员们，所到之处，皆是惊艳的目光与真诚的祝贺。对方文清不久前”施以援手”而心怀感念的吴天河，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报恩的机会，他不仅自己携重礼前来，更叫来了几位相熟的商界大佬前来捧场，为宴会增添了几分商海的阔气。

而最引人侧目的，无疑是肖春红夫妇的莅临。肖春红身着华贵的紫绒旗袍，气质雍容，她身旁的丈夫周振亭，肩章锃亮,一身笔挺的国民党军装，昭示着他天津卫戍司令部军需保障处处长的显赫身份。他们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立刻吸引了数位身着军服或与军界关系密切的宾客上前寒暄，原本分散的社交圈隐隐形成了一个以他们为中心的小小旋涡。

客厅的一边，吴天河端着盛满琥珀色洋酒的玻璃杯，脸上堆满诚挚的笑容，声音洪亮的对方文清说：“文清兄，恭喜恭喜！令妻妹宋小姐当真是禀赋天成，首登银幕便一鸣惊人！以她的才情样貌，假以时日，上海滩影坛必定冉冉升起一颗璀璨新星啊！“紧接着，他凑近一步，声音瞬间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上次那事儿，多亏了你！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吴天河绝无二话！“方文清神色如常，微笑着与他碰杯，低声应道“天河兄言重了，举手之劳。朋友之间，理当互助，风波己过，安心便是。”他轻轻拍了拍吴天河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客厅靠近落地窗的另一侧，气氛则凝重许多。几位身着军装或便装却难掩军人气质的宾客，正围着周振亭夫妇。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远在千里之外、却牵动着所有人神经的东北战场。一位佩戴着后勤部门徽记的内需官模样的人，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唉，恕卑职首言，这东北局势.....着实令人堪忧啊！大战之时，临阵换将，本就是兵家大忌。从陈诚长官到卫立煌长官，再到临危受命的杜聿明长官......频繁更迭，战略主张莫衷一是，军心如何能稳？”旁边一位参谋模样的军官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正是！卫长官力主固守沈阳，这本无错，却对增援锦州的命令......唉，迟疑拖延，坐视锦州门户洞开！锦州一失，东北数十万精锐便成瓮中之鳖，这盘棋......怕是难挽颓势了！”他摇了摇头，杯中酒液随着手势微微晃动。这时，一位与周振亭私交颇深、同样来自北方的军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周振亭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推心置腹的关切:“振亭兄，你我相交多年，有些话不得不讲。万一......我是说万一，东北大局倾覆，百万共军挥师入关，平津之地，首当其冲啊！你身处后勤要职，关乎数十万将士的粮袜补给、进退之路.....务必要早做绸缪，未雨绸缪才是上策！”他眼中闪烁着对老友前程的担忧，也暗含着对时局深刻的悲观。周振亭端着酒杯，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立刻回应。肖春红站在丈夫身边，脸上维持着优雅的微笑，眼神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知道丈夫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更明白这看似平常的“早做准备”背后，可能意味着怎样翻天覆地的抉择和惊心动魄的暗流。

餐厅靠近门廊的一处沙发上，则是另一番热烈景象。宋楠烟和导演正与一群文化界、戏剧界的精英侃侃而谈。姬导神采飞扬地讲述着影片后期制作的技巧，以及票房的持续升温对影业市场的影响；宋楠烟也与其他演员一起分享着拍戏的趣事和成功的喜悦，浓厚的气氛感染着周围每一个人。人群中，一位气质儒雅、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沪上赫赫有名的左翼剧作家——洪涛先生，他饶有兴致地听着导演和宋楠烟的讲述，不时颔首微笑。待他们话音稍歇，他温和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宋小姐在《江南烟雨》中的灵气,令人印象深刻。艺术的感染力，往往在于映照现实，启迪人心。”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一旁的导演，“姬导，不知您对现实题材的话剧可有兴趣？我最近在构思一部新戏，暂名《春去秋来》。”“哦？是洪涛先生的新作？愿闻其详！"导演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周围的作家、评论家们也纷纷侧耳。

洪涛环视众人，眼神变得深沉而有力:“《春去秋来》，旨在描绘一幅时代的浮世绘。我想通过一个上海中产家庭的兴衰变迁，折射出这光怪陆离的大都会表象之下,上层社会的醉生梦死、骄奢淫逸，与底层百姓在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绝境中苦苦挣扎的残酷对比。春华秋实，本是自然之理，但在这畸形的时代，春天属于谁？秋天又将埋葬谁？“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波澜。在场的文化人，有的面露激赏，有的陷入沉思，也有的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宋楠烟听得心潮起伏。洪涛先生描绘的画面，让她想起了在安南时家道中落的凄凉，想起了随肖姨在天津时目睹的市井艰辛。艺术与现实交织的力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撞击着她的心灵。

在这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繁华盛景中，宋时莹并未置身于聚光灯下。她穿着一身相对低调的藕荷色旗袍，如同一个娴静的影子，巧妙地游走在宾客之间。她时而与大姐宋时玥低语，帮忙照应，时而留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