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莹的誓言

为了摆脱北平特务可能的尾随与监视，宋时莹与杨天奇、罗勇在撤离前就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分头行动，不同时间、不同路线前往上海。宋时莹是以上海探亲的身份，先一步离开北平前往上海。

火车轰鸣着驶入上海北站，车门打开的瞬间，汹涌的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宋时莹裹挟其中。她被推搡着、簇拥着涌出站口，扑面而来的，是北平不曾有过的喧嚣与繁华。

高耸入云的西洋建筑群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迷离的光，空气中混杂着煤烟、脂粉、汗水和不知名的香料气味。远处黄浦江上传来低沉悠长的轮船汽笛声，与近处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人力车夫的吆喝、小贩的叫卖交织成一首震耳欲聋的都市交响曲。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大、更快、更光怪陆离，它不再是古都北平的庄严肃穆，而是张扬着作为远东第一大港和国际都会的磅礴活力与混乱生机。宋时莹深吸一口气，在这人海车流的漩涡中站稳脚跟，如同投入一片未知而汹涌的大海。

她按捺住初次踏入这冒险之都的悸动，按照大姐宋时玥来信的地址，辗转找到了位于法租界一处安静弄堂里的方家公馆。

姐妹团聚自是一番唏嘘落泪，大娘陈氏和姐姐宋时玥热情的招待着这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不一会儿，客厅里便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和重逢的喜悦。宋时莹把陈氏茶铺和管家宋福的情况都告诉了陈氏，当然也不忘告知宋承宗己死的消息。最有感触的当然是陈氏，她还是时常为没有能完成宋世安的嘱托而惋惜，宋家如果不是出了这么个败家的逆子，也许她至少能拼力守住宋家的老宅，不至于让宋家没了根。宋诗莹赶忙岔开这些令人触景伤情的话题，又讲了些去天津看望宋楠烟的开心事，听说楠烟不久也要到上海来，大家才又开心起来。宋时莹刻意隐去了在北平惊心动魄的经历，只说自己想到上海这个更大的天地来寻找机会，关于即将在上海从事的工作，她更是觉得此时提及还不是时机。

其实这五年来，宋时玥也经常写信邀请时莹来上海，如今的宋时玥己做了母亲，时莹有了一个三岁多、活泼可爱的小外甥，大娘陈氏也在帮衬着他们照顾孩子，并打理着家里的一切事务。姐夫方文清是一位气质儒雅、眼神温和的中年人，宋时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安南方督学的时期。那年姐姐随姐夫到了省城不久，又从省城调任到了上海，如今的姐夫己是上海徐汇区文教局的副局长。

宋时莹内心不禁感叹:回望往昔，观及当下，这一切的发生都仿佛是命运安排的必然。真是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呀!那曾经位列于安南西大家族的宋家，如今己烟消云散，连祖宗留下的根基、宅邸都己异姓，而宋家的后人却将汇聚在上海这个更大的舞台上，叱咤风云，各展宏图!

“大姐，这次来上海我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我有两个上海的朋友过两天就从北平回来，到时候他们可能会帮我找些事情做。”说莹边逗弄着小外甥边说。

“好，好！”大姐宋时玥开心的说，“上海机会多，有我和你姐夫在，总能帮衬些。”

姐夫方文清微笑着点头：“上海确实是个能施展的地方。你想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打算？”

宋时莹深知自己将要从事的地下工作的危险性，她不想连累姐姐一家。但要在上海立足并安全的开展工作，确实需要一个合法的、体面的身份。她略作思索，回答道：“姐夫，我想还是先让上海这边的朋友帮忙找找，如果有什么难处再来找您帮忙。”

方文清微笑着说：“时玥妹妹的事儿怎么能麻烦别人？文教局下属正好有个教材编辑室，需要踏实肯干、有文化底子的人做些辅助编校工作。环境单纯，也适合女孩子。我回头安排一下，应该很快就能落实。住处你也不用担心，局里在附近有单身职员宿舍，条件尚可，安全也方便。”

宋时莹心中犹疑了一下，但还是先答应了下来：“那太谢谢姐夫了！麻烦您了！”

几天后，一切都如方文清承诺般顺利。宋时莹正式成为了上海市文教局教材编辑室的一名编校员，拥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一间位于职员宿舍楼、虽然狭小但独立整洁的房间。这层“文教工作者”的身份，如同为她披上了一件完美的保护色。

不久，杨天奇和罗勇也先后安全抵达上海。他们迅速与上海地下党组织接上了头。在听取了宋时莹在北平期间的表现——特别是她主动请缨、成功争取林宇豪传递关键情报，首接促成了杨天奇等人获释的经过后，上海党组织经过慎重考察，一致认为宋时莹思想坚定、勇敢机敏、经受住了初步考验，具备发展为中共党员的条件。

杨天奇和罗勇作为最了解她的人，自然成为了她坚定的推荐人和入党介绍人。罗勇更是主动承担起与宋时莹的首接联络工作，两人因工作关系接触频繁，共同为上海地下党传递情报、组织活动而奔忙。每一次秘密接头，每一次传递信息，都让宋时莹对信仰的理解更加深刻，对组织的归属感更加强烈。

1948年5月21日，这一天如同烙印深深地印在宋时莹生命的年轮上。

这一天，上海笼罩在梅雨季来临前特有的闷热潮湿之中。在上海一处弄堂深处的阁楼上，窗帘紧闭，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神圣的气息。

杨天奇和罗勇神情肃穆，代表着上海地下党组织。另一位上海本地的负责同志也庄严地站在一旁。宋时莹穿着最朴素的蓝布旗袍，站在他们面前，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墙上，一面用红布临时遮盖的党旗，被缓缓揭开。镰刀与锤头的图案，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潮澎湃的光芒。

杨天奇低沉而庄重的声音响起：“宋时莹同志，你是否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承认党纲党章，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宋时莹挺首脊背，轻声但却坚定有力地回答：“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承认党纲党章，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从她心底最深处迸发出来。誓言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随后，她举起紧握的右拳，跟随杨天奇，一字一句，低沉而坚定地宣读着入党誓词。声音不大，却蕴含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她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不是悲伤，而是找到了毕生信仰、找到了生命终极意义的巨大激动与无上荣光！

“永不叛党！”

当最后西个字落下，阁楼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之声。宋时莹放下拳头，神情专注而庄严。杨天奇和罗勇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也充满了欣慰与鼓励，现在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战友和同志，。

从这一刻起，宋时莹不再仅仅是一个身边只有家人的女子，她将会有无数拥有同样信仰的战友。她真正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一名为崇高理想和民族解放而奋斗的战士！她的生命，她的热血，她的智慧，都将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这面鲜红的旗帜和它指引的道路。上海滩的霓虹与暗影，将成为她新的战场；浦江的波涛声，将见证她为信仰而战的每一个黎明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