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履新职

夏日的北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仿佛预示着一场更猛烈的风暴。报纸上，蒋介石调集三十万大军悍然进攻中原解放区的头条新闻墨迹未干，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每一个关心时局的人心头。停战协议的碎片，在隆隆炮声中彻底化为齑粉。内战，这头蛰伏己久的凶兽，终于亮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中，位于北平铁十子巷的国民党北平市党部大楼，显得格外肃杀。这是一座融合了西洋风格与中国官衙气派的灰白色建筑，高耸的门楼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巨大的青天白日徽章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门口持枪肃立的卫兵，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大楼内部，走廊深邃而安静，只有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回响着匆匆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谈话声。空气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仿佛无数看不见的线在暗中紧绷、交织。

林宇豪恰在此时踏入了这座象征着权力与风暴中心的大楼。他一身崭新的墨绿色军常服，肩章上的中尉衔星在略显昏暗的走廊里依然醒目。手里紧握着报到文件和简单的行李，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军校毕业生特有的锐气，却也难掩一丝初入陌生环境的小心翼翼。

报到手续在一种程式化的效率中完成。人事科的老科员，戴着厚厚的眼镜，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他的报到通知，“林宇豪，成都中央陆军学校？”老科员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淡无波，“嗯......跟我来吧!“

老科员把他带到一所写着“主任”牌子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走进去，对着办公桌后一个身着中山装，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说:“主任，这位是成都陆军学校新来报到的军官。”“哦？”中年人抬起头，林宇豪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成都陆军学校第19期学员林宇豪特来报到。”主任模样的人笑着挥挥手，“好啊，咱们党部从成都陆军学校来的军官有好几个了吧？呵呵!小林啊，我看过你的资料了，你在军校的表现很优秀!但是现在咱们党部各处室编制都紧，我看这样，你先到总务科熟悉熟悉环境吧，根据你的军衔，先任个副科长吧。年轻人，从基层做起，扎实。”他拿起一枚印章，“咚”的一声盖在文件上，像是宣判。

“是，谢谢长官。”林宇豪立正敬礼，声音洪亮。总务科，一个听起来远离核心、处理杂务的地方，与他预想的党部机要工作似乎有些落差，但他并未表露任何不满。他明白，在这等级森严的地方，初来乍到，必须低调。

抱着领到的办公用品，林宇豪有些茫然地站在略显嘈杂的总务科办公室门口。这里与外面走廊的肃静截然不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职员们穿梭忙碌，空气中飘散着纸张、油墨和淡淡的汗味。文件堆得像小山，几个科员正忙着整理、登记、分发，一派事务性的繁忙景象。

“林宇豪？！”一个带着惊喜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宇豪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身材微胖、面带笑容的男人快步走来。来人正是他在成都军校时的学长，比他高两届的黄松！

“黄学长！”林宇豪脸上瞬间绽开真挚的笑容，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在这冰冷陌生的地方遇到熟人，如同沙漠中遇到绿洲。

“哈哈，真的是你！刚才在走廊就看到像你，过来一看，果然！”黄松热情地拍了拍林宇豪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好小子，成熟了，更精神了！什么时候到的北平？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报告学长，今天刚来报到。”林宇豪再次挺首腰板。

“哎，这里又不是军校，别这么拘谨。”黄松摆摆手，笑容亲切，但眼神深处却有着官场中人特有的精明。他现在的身份是北平市党部机要科的副科长，位置关键。“分到哪个部门了？”

“总务科。”林宇豪回答。

“总务科？”黄松微微挑眉，随即又露出理解的笑容，“嗯，也好，先熟悉熟悉环境。党部里门道多，总务科是党部运转的保障部门，跟各处室都打交道，是个了解情况的好地方。好好锻炼，以你的能力，待在总务科是暂时的。”他以学长的姿态，带着几分提携后辈的口吻，“怎么样，住处安排好了吗？”

“还没有，人事科说会安排家属楼的宿舍。”

“家属楼啊，条件还行。回头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分个好点的单间。”黄松显得很热心，“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咱们是校友同门，在北平要互相照应。”

“谢谢学长关照！”林宇豪感激道。黄松的出现，无疑为他初到北平的忐忑增添了几分底气。

“客气什么。走，我先带你去总务科见见人。”黄松揽着林宇豪的肩膀，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总务科科长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林宇豪的生活被各种琐碎而具体的事务填满。在总务科长老陈（一个面色蜡黄、烟不离手、说话慢条斯理的老官僚）的指派下，他熟悉着党部大楼的各个角落：从档案室的霉味到印刷间刺鼻的油墨味，从会议室冰冷的皮质座椅到食堂里永远带着点碱水味的大锅菜。他负责分发办公用品、登记领取物资、偶尔跑腿送文件。同事们大多客气而疏离，带着对新人的审视和官场固有的世故。他努力记住每一张脸孔和对应的职位，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每一项交办的任务，像一个精密仪器上的新齿轮，试图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无声地运转起来。

工作之余，他也在黄松的“关照”下，迅速安顿好了生活。家属楼就在党部后面一条相对安静的胡同里，是一排半新不旧的灰色砖楼。他分到了三楼一个单间，面积不大，但带一个小阳台。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新买的衣柜。林宇豪自己动手简单打扫布置了一下，挂上了军装，将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围巾，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柜的抽屉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北平城景，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一种离家的漂泊感夹杂着对新生活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日子在按部就班的忙碌和小心翼翼的适应中滑过。党部大楼里的气氛随着时局的变化而愈发凝重。关于中原战事的消息、内部会议的密谈、对所谓“异动分子”的监控指令，如同无形的暗流，在平静的事务性工作表象下涌动。林宇豪身处其中，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力量，但作为总务科的新人，他尚在边缘，只是默默观察、体会。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最初的忙乱和陌生感渐渐消退，工作和生活都步入了一种相对的平稳轨道。

己入秋的北平城，燥热的空气中悄悄的混入了一丝凉意，北方的秋天总是比江南来的早。傍晚，林宇豪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他那间小小的宿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仍然带着热度。他推开窗户，活动了一下疲惫的筋骨，然后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那封宋时莹托付的信——浅黄色的信封，娟秀的字迹写着“中西女中 宋楠烟收”。

信封似乎还残留着安南家乡的气息，承载着宋时莹沉甸甸的嘱托和思念。林宇豪拿起信轻轻着。一个多月了，是该找机会去一趟天津了。

想起少时一起玩耍的两姐妹，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也夹杂着一丝近乡情怯般的复杂。这趟天津之行，不仅是为了完成承诺，其实在内心，他与宋时莹一样也很关心宋楠烟的近况，那个在他脑海里总是一副怯怯的印象的小女孩，如今也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