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帮

刘文杰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仿佛要刺破皮肤一般。

他强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松开手，那股在胸腔中翻涌的怒火就会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二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毒蛇一般缠绕着他，令他几乎难以自持。

大伯的皮鞋锃亮的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如同一支利箭，首首地刺进了刘文杰的瞳孔，让他无法躲避。

斜对面坐着的娘，不停地冲他摇头，眼神中透露出焦急和担忧。

刘文杰知道这是善良且胆小怕事的娘在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冲动，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发脾气。

刘文杰明白娘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终于，他强压着自己难以抑制的心情，夹杂着带有颤抖的声音，闷声回复了一句：“再说吧。”

“再说？再说可不行！”大堂哥刘文强突然接话道：“文杰，你是怎么说话的？文育和文娟喊你不是喊哥？

他们俩就不是你的弟弟、妹妹吗？

你以后要是有出息了，可不能不要家人，不然你以后会有多大的出息？”

二堂哥刘文壮也接话说道：“就是，这还没去县里面工作呢就学着人家当官的说话了？

文杰，你这可不好啊！”

刘文杰刚想说话，刘文兵却是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刘文强和刘文壮说道：“我哥怎么不好了？我哥怎么不好了？你们想干什么？

我问你们，这大中午的你们来我们家干什么？

我哥好不好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们家有关系吗？”

刘文强将嘴上的烟“噗”一声吐飞了出去，上前对着刘文兵说道：“文兵你吼什么吼？

你文杰哥不是马上去县里工作了吗？

我和你大伯我们过来问候一下，你着的什么急？

怎么了？关心你们一家，还显得我们错了？”

“你们就错了！”刘文兵梗着脖子回道：“你们是谁啊就来我们家关心？我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家关心了？”

“文兵看你说的什么话？”刘广林一边将刘文强往后面拉了一下，一边说道：“文兵年龄小，脾气拗，文强你让着一下他。”

他对着文兵说道：“你也是，咋对你文强哥说话呢？你是弟，他是哥，哪有你这样脾气的？没大没小的。

好了好了，你坐下吃饭吧。

我跟你文杰哥再说两句话我们就走了。”

刘文兵闻听他这么说，冲着他脖子一硬，眼珠子瞬间瞪圆了，刚要开口嚷回来，一条胳膊被娘给拉住了：“文兵你给我坐下！你是想气死娘吗？”

被娘这么一拉，再加上娘说的那句话，刘文兵顿时也就没法再开口了，只好不服的坐了下来，但是在坐下来的那一瞬间，嘴巴里依然发出一声重重的“哼”！

然后就是鼻子和嘴巴喘着粗气。

王春妮呵斥完了二儿子刘文兵，眼光又扫了一眼大儿子刘文杰，见他头上的青筋首冒，便赶紧站了起来：

“他大伯，文杰说是去县里工作，这不也是才接到通知吗？去了县里到底干什么不是还不知道的吗？

你这会让他帮文育和文娟，你让他怎么答应你们啊？他万一答应了日后做不到，他还怎么回咱们刘湾村啊？

再说了，我们这个家都是穷鬼的命，文杰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他凭什么到县里当干部啊？

咱们县里就这么缺国家干部吗？”

王春妮这么连讽带嘲的一番话一说出来，刘广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浑浊的眼珠在王春妮身上转了两圈：

“瞧弟妹这话说的，我都听广民说了，文杰去了县里肯定比留在咱们小学强，指定有出息。

就是当不了国家干部，他在教育局里上班了也能认识几个熟人吧？不比咱们两眼一抹黑的强？

将来文育和文娟要是上学不行，那就让文杰帮着说说话、托托人，考个教师，拿点工资，好歹有个正经的营生，也比出去打工强吧？

弟妹，你说文杰总不能看着自家人不管吧？”

他说着话，故意拖长尾音。

刘文杰这时再也坐不下去了，突然站起身，身下的凳子一下被他带翻在地上。

他转回头看着面前这三张非常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他们三人的脸不知怎的此时越发令他憎恶。

刘文杰沉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县城干什么工作，别说我不一定能帮的了刘文育和刘文娟，就是能帮，我也不帮。

想让我帮也行，那你们先把我爹的命给还回来！”

说到这，刘文杰两行泪水流了出来。

突然他仰面朝天大声喊道：“我想我爹了，我想我爹了......”

声音很大，传的很远，似乎整个刘湾村都能听得见。

那声音里充斥的却是无尽的凄凉和悲惨，以至于刘文杰到最后都喊破喉咙了。

刘文杰的哭喊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在这个寂静的刘湾村的午后的天空里回荡，惊起许多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刘湾村的树梢。

在刘文杰的破了音的呐喊声中，刘广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

刘文强和刘文壮对视一眼，骂骂咧咧地各自使劲推着摩托车跟在后面。

“文杰，快别哭了。” 王春妮颤抖着抱住儿子，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打着刘文杰的后背，“你爹要是在天上看着，该多心疼啊。”

刘文兵猛的站起，突然抄起面前的碗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碎片西射。

他弯下腰来捡起一片锋利的瓷边，大喊了一声：“我再给他们记上一笔账！”

然后一下划破了手指，鲜血滴落在石板地上，开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接着，他伸出双手拥抱着娘和哥，也放声大哭了出来。

一家三口，站在没有围墙的院子里，在苦楝树下的石板桌前，就这么相拥着哭泣。

邻居家三三两两走出来一些看热闹的人，望着他们一家三口，虽是满脸的疑惑，但是心里还是对他们娘仨充满了不解的同情。

正午的阳光透过苦楝树的叶子，斑斑驳驳的影子笼罩着相拥而泣的三人。

几只“花大姐”慢慢的从苦楝树中间的枝丫处探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