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饭

放学后的刘湾小学安静得能听见桐树花落地的声音，刘文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反复着那张被体温捂热的公函。

陆志祥局长的签名在午间的太阳中泛着微光，像一道解不开的谜题。

讲台上还留着几截粉笔头，这是在学生上课不听话时，他丢过去提醒学生的。

“哥！” 刘文兵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刘文杰转身望去，小他六岁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站到教室的门外了：

“哥，娘听说你要被调到县里的事了，正忙着做你喜欢吃的蒸面条呢，还给你煮了鸡蛋。”

刘文杰一时喉咙发紧，赶紧起身：“文兵，走，咱们快点回去劝着娘，没必要、没必要的。

做蒸面条就行了，那些鸡蛋留给娘吃。”

刘文杰说着话站起身来，拿起讲台上的教材就往教室外走，边走边说：“我先去办公室一趟收拾一下东西。”

村里的小学校没有几个班，教师数量也不多。

刘文杰三步两步的就来到了教师办公室。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拉开早己褪了颜色的办公桌抽屉，除了自己当教师的这三个年头写下来的思想感悟方面的日记。

就是他这三年来他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的样刊样报了。

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血，他是舍不得扔下不要的。

索性一下拿了出来，抱在怀里，然后拿起自己的备课本，就要往外走，犹豫了一下，又将自己的备课本放在抽屉里，摆放整齐，这才合上抽屉。

往外走的时候，又回头看看自己办公桌上整齐码放好的学生的课堂作业，深深的看了一眼，仿佛要将那一摞作业本装进眼底一样。

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走了出来。

刘文兵上前接过他抱着的那些样报样刊，弟兄二人并排着走出了学校。

刘湾村小学就在刘湾村委的旁边，整个刘湾行政村其实就是一个村子。

全村不到两千五百人，其中刘姓占了全村的九成以上。

因为都是一个老祖宗，所以刘湾村的刘姓辈分是不怎么乱的。

刘文杰的家原来在村子中央住，因为早年发生的一些事，他们一家搬到了村子西头去了，那是村里又给他们家单独划的宅基地。

原来的宅基地被刘文杰的大伯刘广林一家给霸占了。

刘文杰现在的家，院子不算大，正房是三间青砖瓦房。

说是青砖瓦房，房屋顶子是小青瓦，可是墙却不是真正的青砖墙。

外墙是侧起来的青砖砌起来的，里边却是土坯。

对于这样的砖墙，农村人叫做“砖包土”，有的地方也叫“砖包墙”。

总之，外面看着是青砖，其实里面是泥土坯。

三间正房一侧是一间独立的小房子，那就是厨房。

房子年数长了，看着很显破旧，与全村的两层小楼或是红砖瓦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厨房的烟囱正冒着青烟，不用说，娘正在烧火做饭。

刘文杰家的院子是没有围墙和大门的，院子中间有一棵苦楝树，是刘文杰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刘广生栽下来的。

苦楝树上容易爬满一种昆虫，农村人叫“花大姐”，一只一只的捉来，用青草杆将将它们穿起来，放在灶台的火塘中文火慢烤，不到十分钟，从炉灰中扒出，香气西溢。

烤着吃“花大姐”，是刘文杰兄弟俩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娘，我们回来了。”刘文兵冲着厨房喊了一嗓子。

“回来就好，快洗手，饭马上就好了。”娘王春妮在厨房里应声说道：“文兵，你快去收拾一下桌子，将面条端出去。”

王春妮说的收拾桌子，就是将苦楝树下面的石板桌擦一下。

这个石板桌己经在苦楝树下近二十年了，本来是一块火红平整的大石块，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却是暗红发青的颜色了。

只是上面的平面越发的平整光滑了。

刘文杰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棵苦楝树，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和弟弟在树下玩耍的场景。

树皮上还留着他们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哥，愣着干嘛呢，快来帮忙！” 刘文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哎！”他快步走进厨房，只见娘正将蒸好的面条从锅里盛出来，放在一个早己经失去光泽的不锈钢盆子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锅里的面条堆得高高的，旁边还放着几个煮熟了的鸡蛋，在热气中泛着的光泽。

“娘，您这是干啥，煮这么多鸡蛋。” 刘文杰心疼地说道。

今年才西十六岁，却己头发花白的王春妮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说：“傻孩子，你要去县里工作了，娘高兴，得多给你补补身子。”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用筷子抄起面条往盆子放着。

“娘，你听谁说的我要去县里工作了？”

“还能有谁？你广民叔啊，他老早就跑过来跟我说这件事，临走还留下来三百块钱，说这是学校给你发的奖金。”娘一边忙活着，一边说。

很显然，她现在很高兴。

刘文杰刚要伸手帮着娘扶着盆子，只见娘看了一眼他的手后说道：“你看你，一手的粉笔沫子，快洗了手再来帮忙。”

刘文杰走出厨房，蹲在外边压水井边搓洗手指，就着一盆清水，白花花的粉笔沫混着井水流了出去。

刘文兵将哥的那些东西放进屋里后也来到井边，拿起一条破毛巾沾了水，走到石桌边，将石桌认认真真的擦了一遍。

然后又回到井边，将破毛巾放好，探着腰，撩起水盆里的水洗了一下手，拿起压水井边挂着的毛巾将手一擦，快步走进了厨房。

很快他就将娘盛出来的那一盆蒸好的面条给端了出来。

刘文杰走进厨房，帮忙拿碗筷。

“文杰，把这个端出去。” 母亲递来一碟腌萝卜，瓷碟边缘缺了个口，是他十岁那年学做饭时不小心摔的。

正午的太阳透过树叶，斑驳的撒在树下，三人围坐在石板桌前?开始了午饭。

“文杰，王婶说的后河村的那个姑娘有回信了没有？”王春妮一边将剥掉皮的鸡蛋放进刘文杰碗中，一边问道。

刘文杰点了一下头：“回了，理由是一个样，不还是嫌咱家条件不好吗？”

又拿着鸡蛋在石桌上磕了几下，正要剥皮的王春妮听完，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哎，文杰啊，都是娘拖累你们兄弟俩了。

尤其是你，这都二十六了，还是当老师的，现在连亲事都没个着落，娘心里难受。”

王春妮说着话，语音却是哽咽。

刘文杰慌忙放下手中的碗，伸手握住娘颤抖的手：“娘，您说啥呢！这跟您有啥关系？”

粗粝的掌心贴着娘布满老茧的手背，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就用这双手擦去他跌倒时的眼泪。

刘文兵 “砰” 地放下筷子，筷子上带着的面条被甩出去老远才落地，不远处几只正在翻身午休的老母鸡看到，立刻起身向着面条冲去。

“我哥条件哪不好了？要学历有学历，要人品有人品！是那些姑娘眼瞎不识货，等着后悔去吧！” 刘文兵年轻气盛的话语一出口，顿时让王春妮破涕为笑。

却也让刘文杰心头泛起酸涩 —— 弟弟明明成绩比自己还好，却为了供他读书早早辍学帮着撑起这个家。

“文杰啊，你广民叔说教育局的工作体面，是国家干部。” 母亲往刘文杰碗里又放了一个剥了皮的鸡蛋，说道：“你去了之后，就是别像对村里娃似的，得罪了领导。”

“您放心吧娘，我肯定不会跟您丢脸的。”刘文杰一边点着头回应，一边将刚被娘放到碗里的鸡蛋用筷子夹起放进刘文兵的碗里。

刘文兵抬头看了他一眼，夹起鸡蛋放进了娘的碗里。

王春妮扫了一眼两个懂事的儿子，心里高兴，嘴上却说：“文杰，这些鸡蛋都是让你吃的，你啊，身体棒棒的，在县里干工作就有力气了。”

这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传来，听声音，应该是朝着刘文杰他们家来的。

（作者留言：生产队里的驴也不能这么个累法吧？刚完结了一本书，本来想休息几天呢，可读者不答应，我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