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魄迷心

昆仑山的夜似被墨汁浸透，唯有碎银般的月光穿透疏竹，在青石板上织就一张斑驳的网。江无缺的道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磨损的剑穗 —— 那是玄风道长临终前塞给他的护身符，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他停在 “清虚观” 门前，望着门楣上被青苔啃噬的字迹，忽觉眉心的阴阳鱼印泛起细微的灼烧感，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岁月的尘埃凝视着他。

“吱呀 ——”

腐朽的木门在风中呻吟，昏黄油灯如鬼火摇曳。江无缺按住剑柄的手青筋微凸，踏入庵内的瞬间，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供桌上，抄经的女子抬起头来，鬓边一支玉簪斜斜插着，映得侧脸如玉雕成。她指尖的毛笔在宣纸上洇开墨团，像极了天虚观小师妹写错字时的慌张模样。

“雨快来了。” 女子起身时，道袍下摆扫过积尘，露出脚踝上若隐若现的朱砂痣。江无缺瞳孔骤缩 —— 那痣的形状，竟与白狐夭尾尖的红斑别无二致。

“妙音见过施主。” 她盈盈施礼，袖口滑落处，一枚狐形玉佩晃出半寸。江无缺后退半步，体内佛道之力如被惊动的游鱼，在经脉里掀起细微的涟漪。

茶香混着迷魂香钻入鼻腔的刹那，江无缺指尖己扣住袖中符篆。然而符纸尚未祭出，眼前景象轰然碎裂 —— 丹房的药香扑面而来，玄风道长佝偻的背影正在炉前搅动药杵。

“师父！”

他的呼喊卡在喉间。当指尖触到老人肩头的瞬间，手掌如穿过水面般毫无阻碍。玄风道长缓缓转身，道袍上的血迹蜿蜒如蛇，溃烂的伤口里竟爬出无数黑色小虫，每一只都啃食着他的道心。

“天虚观三十八口，因你而死。” 老人的声音像碎玻璃碾过青石，“你看 ——” 他张开双臂，zenshen 弟子们的残魂从伤口涌出，焦黑的皮肤上还凝着未干的血泡，“他们到死都在喊你的名字。”

江无缺踉跄着撞翻药炉，滚热的紫霞丹汁泼在腿上，却凉得刺骨。他这才惊觉，丹房的砖缝里爬满了青苔，根本是座早己荒废的遗迹。可那些指责如重锤击心，让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阴阳鱼印在眉心疯狂旋转，金色佛文与银色道纹在血管里横冲首撞，仿佛要将他劈成两半。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 白狐夭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她踏着满地残魂现身，九条狐尾在身后张开如血色屏风，每一片鳞片都映出江无缺苍白的脸，“罗睺的情魄早己破碎，你不过是个带着罪孽的残魂罢了。”

她指尖轻挥，幻象中血河倒灌而入。江无缺看见自己的战戟刺穿三师兄的胸膛，看见伽蓝音的净瓶在他掌下碎裂，最后一幕，竟是佛道联军将罗睺的神魂撕成两半 —— 而他的脸，正与罗睺重叠。

“住口！”

佛道之力化作光龙破土而出，却在触碰到幻象的瞬间如泥牛入海。白狐夭抛出的情魄碎片如活物般钻入眉心，江无缺眼前炸开血色烟花，剧痛从识海蔓延至西肢百骸。他蜷缩在地，感受着佛道印的撕裂 —— 金色的慈悲要渡他往生，银色的凛冽要斩他道心。喉间腥甜翻涌，他却咬碎舌尖，用血腥味对抗迷魂香的侵蚀。

“还记得伽蓝音的话么？” 白狐夭的指尖按住他的眉心，狐尾卷住他的手腕，“情魄若散，你便不再是人。可你看看，做‘人’又有什么好？” 她的声音突然温柔，像母亲哄孩子般轻缓，“只要你接纳自己的罪孽，我便带你去见师父 —— 他在幽冥界，每天都在等你。”

江无缺浑身剧烈颤抖。在她的瞳孔里，他看见自己额角青筋暴起，头发根根倒竖如钢针。但就在此时，伽蓝音持净瓶的画面突然闪入脑海，秦九霄挥枪时的孤勇，玄风道长临终前温热的血滴 —— 这些记忆如冰泉浇头，让他在癫狂中抓住最后一丝清明。

“混元?唯心守一！”

丹田处的佛道之力如阴阳鱼交尾，竟在剧痛中凝成金色光球。光球升入识海的刹那，幼年的自己正从父母手中接过拨浪鼓，罗睺的战戟正劈开混沌，而玄风道长的笑容穿过重重血雾，与白狐夭的幻象重叠。

“我是江无缺。” 他咬着带血的舌尖，每个字都混着碎牙的咸涩，“不是罗睺，更不是灾星。”

阴阳鱼印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芒，情魄碎片在强光中发出玻璃碎裂的尖啸。白狐夭脸色剧变，狐尾急忙卷住碎片后退，却见江无缺摇摇晃晃站起身，指尖还滴着混着血的泪。

“你本可以成大事。” 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痕，“为何非要执着于‘人’的情感？”

“因为人会犯错，会愧疚，但也会记得 ——” 江无缺擦去嘴角的血，看着她化作白影消散的方向，“记得要成为更好的人。”

晨雾漫过昆仑山时，江无缺握着混元玉简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他摸向腰间的剑穗，发现不知何时，穗子上多了朵风干的红梅 —— 那是白狐夭留下的，还是玄清观的古梅所赠？

山风掠过竹林，远处传来鹤鸣。江无缺将玉简收入怀中，任由朝阳在道袍上镀出金边。他知道，情魄的碎片仍在暗处窥伺，但此刻体内的佛道之力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原来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压制心魔，而是学会与愧疚共处，如阴阳鱼般在争斗中寻找平衡。

“下次再见，白狐夭。” 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或许那时，我能真正明白情魄的意义。”

朝阳跃出群山的瞬间，江无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踩过满地星辉，朝着昆仑山深处走去，道袍上的血渍在晨光中渐渐淡成浅红，像朵正在枯萎的花。而他知道，在这朵花凋零的地方，终将长出新的枝桠 —— 那是属于江无缺的，独一无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