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綴，那时救了我的，是你吗

弟弟出生了。是比我小将近十岁的弟弟。小小的，软软的，可爱的，真的非常宝贝。我觉得我必须保护他。我想成为这个弟弟眼中了不起的哥哥。想成为弟弟引以为豪的哥哥，父母引以为豪的儿子。

炼狱家是代代涌现剑士的名门，继承炎之呼吸，作为柱为鬼杀队做出贡献。当然，我，炼狱家长子，炼狱杏寿郎，也从小梦想着成为像父亲大人那样了不起的柱。

是的，是梦想。全部，全部都是梦想。

我真正想成为的，不是了不起的剑士，也不是威严的柱。

我想成为弟弟引以为豪的哥哥，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引以为豪的儿子。

在自身失去实体之后造访……即便回到老家，也感觉像是另一个地方。我凭依在千寿郎附近，倾听着灶门少年的对话。炎柱手记的话题结束，对话转向闲聊，千寿郎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地开口。

“那个，炭治郎先生知道泡瀬小姐和兄长大人是什么关系吗？”

“诶，泡瀬小姐和炼狱先生？嗯，我也说不好……只是，泡瀬小姐作为下任柱的地位大约一年前就确定了，所以和各位柱们应该都有一定的交集吧。”

灶门少年突然问为什么，千寿郎有些迟疑地开口。

“不，那个……有很多剑士大人来看望过兄长，但提出想进房间的女性还是第一次……”

……该不会是……

“泡瀬小姐和兄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男女之情……”

“诶？”

灶门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

嗯，麻烦了。抱歉啊綴，似乎造成了过度的误会。我向并不在场的綴道歉。说是误会，不如说是千寿郎大大的误解，但现在的我连让他意识到这个误解都做不到。

当然，幽灵一般是看不见的。

可惜只有綴是特例，本来应该是看不见的。

但我感谢綴的这种特殊体质。毕竟，我自己写的那本丢人的日记，能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烧掉。如果没有綴，千寿郎或父亲大人总有一天会在那个房间里发现那本日记吧。唯独这个，我不想发生。

“……我和炎柱大人，不是那种关系。”

不知何时回来的綴站在房间的拉门前。

她一手拿着我曾拜托她在被人发现前烧掉的日记。

“？！？！？！！呃？！綴、綴？！”

我惊慌失措，声音都变调了。拿出去是没问题，但就不能更隐蔽一点吗？？？

这不就等于在说“这是我从他房间拿出来的”吗？？？

对我的声音，綴没有任何反应。在人前，綴不会回应我们任何话。

“啊，泡瀬小姐，对不起！！”

“不，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不起。我应该，事先说明的。”

綴一边说着，一边在千寿郎和灶门少年形成三角位置的地方正坐下来。她阻止了要去拿坐垫的千寿郎，继续开口。

“慎寿郎大人回来了吗，我有点事，想和他谈谈。”

“父、父亲大人？”

“是的，务必”

“是，是……我想应该己经回来了……”

千寿郎的措辞有些含糊。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不太想让父亲和她见面吧。綴或许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抱歉似地垂下眉梢。

“我不会说，强求……”

“不，不！……”

千寿郎无法拒绝，带着綴来到父亲大人的房门前。那时，是綴向灶门少年打了声招呼。灶门少年大概是顾虑自己去的话会起冲突吧。

“炭治郎，你也过来。”

綴这样说着，告诫灶门少年不要进房间，把他带了过去。

父亲大人正在自己房间里喝着新买的酒。

“失礼了。……您回来了……那个，刚才的……”

千寿郎对着父亲大人的背影说话，

“吵死了！！无所谓！！出去！！”

父亲大人怒吼道。

“可，可是兄长大人的……”

“无聊！！反正也是对我的怨言吧！！我清楚得很！！”

綴把手放在不知所措的千寿郎肩上，走进房间，正坐下来。

“出去！！”

“我也觉得，很无聊。”

綴插入了父亲大人和千寿郎的对话。父亲大人惊讶地回过头。也难怪，綴是故意消除了气息和脚步声进入房间，在那里正坐的。不知情的话，会惊讶于她那稀薄到极点的气息。

“又、又是你……。”

这时，綴罕见地微笑了。

“我也觉得，很无聊。成为剑士也好，成为柱也好，全都，很无聊。”

听了綴的话，父亲大人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对炎柱大人来说，想必也全都是无聊的事情吧。”

“綴、綴，你到底在说什么……”

“……慎寿郎大人，您知道炎柱大人为什么成为剑士吗？”

这时我猛地一惊。

“綴，难道，你读了日记？！”

綴对我的话没有反应。在人前，綴不会回应我们任何言语。

“哈？炼狱家出身，成为剑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父亲大人困惑地回应綴。綴对那句话微微蹙眉。然后，拿起放在膝上的日记，翻开，递向父亲大人。

“是炎柱大人的日记。能否请您读一下，这一天的日记。”

“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綴对我的话没有反应。在人前，綴不会回应我们任何言语和反应。

我反射性地伸出手。我想抓住拿着我那本不想被任何人读到的日记的綴的手臂。我的手在父亲大人拿到日记前就碰到了綴的手臂。然而，徒劳地，我的手穿过了綴的手臂，穿过了拿着日记的綴的手。

日记，落入了父亲大人的手中。

我谁也不想让看。尤其不想让弟弟和父亲看到。

那本日记写满了我的软弱。

母亲大人去世，父亲大人辞去了鬼杀队的工作。之后，为了成为剑士而刻苦锻炼，成为剑士后也屡屡心灰意冷，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同期，眼睁睁看着人被吃掉，失去伙伴，终于不堪忍受而写下的东西。

写成了文字，心情就轻松了些。

〃吐露软弱，这是最后一次。

前些日子，我被主公大人召见，终于就任了炎柱。向父亲大人报告时，他说无聊，无所谓。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胸中蔓延。果然父亲大人对我根本无所谓。无论怎么努力，无论做什么，父亲大人大概都不会正眼看我吧，我这样想。如果我不是剑士，父亲大人是否会认可我呢？……这件事我想了很多遍。即便如此我还是成了剑士。我想成为那天的父亲大人。想成为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引以为豪的儿子。然而，如今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了。父亲大人肯定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了吧。我时常痛感自己的无能。我能做的只有相信。虽然父亲大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我相信父亲大人。他总有一天一定会重拾热情。是的，我相信。

我什么也不想让千寿郎察觉。千寿郎似乎隐隐察觉到自己作为剑士也没有才能。作为炎柱的继承，他似乎也过度在意了。但这也是我应该想办法解决的事情吧。我能做到吗？被父亲大人抛弃、全靠自学弥补一切的我，能引导弟弟，维系炎柱炎之呼吸的传承吗？凭我一个人，能做到吗？

千寿郎无论是成为剑士还是不成为剑士，父亲大人一定都会认可他。即使不是这样，千寿郎也是我引以为豪的弟弟。

我也要精进，努力成为千寿郎引以为豪的哥哥。

我也想成为，某个人的，引以为豪的存在。一无所有的我，能做到吗？〃

那本日记是我最后写的东西。

虽然含糊其辞地写着“成为某个人的引以为豪的存在”，但其实是想成为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引以为豪的儿子，千寿郎引以为豪的哥哥。

自从就任柱之后，我就不再把软弱诉诸文字。实际上也没有写日记的时间。为了不吐露软弱，想着没有那种时间，便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任务，履行着柱的职责。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也忘了日记的存在，但偶尔想起来时会重读。为了不回到过去软弱的自己，就这样想着，重读着写满软弱的日记。

谁也不想让看到。不想让父亲大人更加失望。不想让千寿郎失望。所以，不想让任何人读到。

房间里陷入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在走廊的千寿郎和灶门少年从拉门缝里窥视着房间内的情况。父亲大人一手拿着写满我软弱的日记僵住了。我的目光无法从父亲大人身上移开。

“很无聊吧。无所谓吧。”

打破房间沉默的是綴。声音带着抽噎。

“……像炎柱大人那样无聊的……一无是处的……人死了，也无所谓吧，”

綴在哭。一边哭一边发出抽噎的声音。

“无所谓，对吧……？”

“綴……”

当我呼唤綴的名字时，父亲大人的肩膀、手臂、拳头、拿着日记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就在我以为父亲大人要向前迈出一步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动了，一把抓住綴的前襟将她提了起来。

“怎么可能无所谓啊！！！”

父亲大人一边稀里哗啦地哭着，一边这样怒吼道。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中落下。

一瞬间惊讶的綴眼中泪水止住了，但很快又扑簌簌地涌出泪水。

“他可是我的！！我的儿子啊！！”

“是”

“他可是在……在我沉迷于酒精之后，靠自学成为剑士，成为柱的，了不起的儿子啊！！！”

“是”

“怎么可能无所谓，怎么可能无聊啊！！！”

“是”

綴对每一句都恭敬地回应。父亲大人像要把綴甩开似的松开了她的前襟。然后自己按着眼角盘腿坐下。从他按着眼角的手上，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綴没有擦拭自己的泪水，用一贯的语调开口。

“……能否请您告诉我。对慎寿郎大人来说，炎柱大人是……怎样的儿子……”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中落下，止不住。有什么东西不停地落下。

父亲大人一边呜咽着，一边回应綴的话。

“……是……是让我骄傲的……让我骄傲的儿子啊”

“……是……”

綴柔和的声音回应着，千寿郎跑进了房间。他依偎着父亲大人，似乎也读起了日记。接着千寿郎也流下了眼泪。这时，綴终于看向了我，脸上带着些许惊讶。我蹙起眉头。糟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止不住。

多少年没哭过了呢……明明在自己临死时都不曾流泪，没想到死后居然会流泪，我按住了眼角。

“真服了你了。”

“对不，起……”

綴小声向我道歉。我摇摇头说没关系。

“谢谢你，綴。”

听我这么说，綴微微笑了。然后她静静站起身，带着在走廊哭泣的灶门回到了原来的房间。我暂时依偎在父亲大人和千寿郎身边。虽然无法触碰，但可以依偎着，一同哭泣。

过了一会儿，千寿郎和父亲大人平静了下来。千寿郎去向綴询问缘由，父亲大人则不肯放开我的日记。当綴说出受委托想烧掉日记时，千寿郎询问綴是否可以和父亲大人商量后再决定。綴说：

“我想，没必要……现在就烧掉……。只要明白，炎柱大人……想抹去那本日记的存在……也是事实，我就没关系。”

临别时，千寿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对綴开口。

“那个，泡瀬小姐以前也来过我家吧？”

“诶？”

綴惊讶地看着千寿郎。我也很惊讶。到底是什么时候？

“啊……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您还记得啊……”

“忘不了！因为那之后和之前，”

我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难道说，是你吗。

“因为兄长被人背着回来，只有那一天。”

綴，那时救了我的，是你吗。

刚成为柱不久，有一段时间只顾着自己拼命想变强，看不到周围。过度勉强自己，导致任务结束后倒下过一次。被一个不认识长相和名字的剑士背回自己家时，千寿郎哭得很厉害。当时似乎太慌张，连背我回来的剑士的名字都忘了问。在模糊的意识中，我记得还被那位剑士轻声训斥了。

『下个，任务，』

『您这样脚步虚浮要怎么斩鬼……。』

『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好了请安静让我背着您。』

『可是，你……』

『好了！！』

那时的我迷失了自己。她训斥了那样的我，用比我小的后背背着我跑回了炼狱邸。听到她说“好了！！”，我久违地感到像是在向谁撒娇。不，那时也只能撒娇了。

是吗，那时救了我的，是綴，是你啊。

生前，要是能和你多说说话就好了。这不像我，死后却满是不舍。

只是，想再找个和你待在一起的借口。

“……綴！日记里应该夹着一封信！能帮我送去吗！”

听到我的声音，綴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在人前，綴不会回应我们任何言语和反应。可她却罕见地在人前对我的话有了反应。

“那、那个，千寿郎先生。其实，我忘东西了……”

“哇哈哈哈！这借口好勉强！！”

我笑着看綴用勉强的借口想再次进屋去拿我的信。

连这种任性都肯满足，真是个十足的老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