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逆转

辽东的烂摊子在蔡琰的呕心沥血、老韩的铁血手腕以及那片意外之喜的大盐田支撑下，正一点点被理顺、消化。沟渠在田野间延伸，虽然歪歪扭扭，但终归是有了雏形；新收编的辽东军在并州老兵的“言传身教”下，逐渐有了点样子；盐田的产出更是稳定地转化为钱粮，支撑着这个新生政权的运转。

然而，悬在头顶的利剑从未消失。我和蔡琰都心知肚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辽东易主的消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曹操和袁绍在官渡前线陈兵百万，厮杀己进入最惨烈的消耗阶段。历史上，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最终会以一场决定性的奇袭画上句号：袁绍谋士许攸叛逃，献上袁军粮草辎重囤积于故市、乌巢的情报，曹操派精兵焚毁粮草，一举扭转乾坤！

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削弱将来可能威胁辽东和并州的潜在敌人，我早早就布下了一步暗棋。借助芸娘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和杨琼提供的部分精锐（当时他未置可否，我以为只是默许），大量人手被秘密派往故市、乌巢一带潜伏。任务目标清晰：尽最大可能，在曹操动手之前，将袁绍的粮草辎重悄悄转移！ 实在转移不了，那就执行Plan B——学曹操，一把火烧它个干干净净！ 让袁绍和曹操谁也捞不着好，双双元气大伤，自然也就无心也无力来管辽东甚至并州的闲事了。

我和蔡琰一边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辽东的军政事务，一边密切关注着官渡前线的消息，如同等待审判日的到来。我们都以为，最大的变数在于潜伏人员的行动是否顺利，在于许攸何时叛变，在于曹操能否抓住那个历史性的机会。

然而，我们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惊雷，会从我们自以为最熟悉的方向炸响！

这天，我正和蔡琰在临时改造的书房里，对着辽东地图和堆积如山的公文绞尽脑汁。阿蝉像往常一样，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立在门边。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负责情报汇总的芸娘，这位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情报头子，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郡主！蔡先生！出……出大事了！”芸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一份用火漆密封、显然经过最高等级传递的密报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杨将军……杨琼将军他……他亲率大军，秘密南下，突袭了故市、乌巢！”

“什么？！”我和蔡琰几乎是同时失声惊呼，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不是在并州坐镇吗？！”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杨琼亲征？这怎么可能？并州不要了？辽东这边……

芸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汇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们心上：

“杨将军行动极其隐秘！他利用了我们在故市、乌巢潜伏的人手提供的情报和部分接应！在曹操得到许攸投靠、准备动手的前夕，抢先一步，以雷霆之势突袭了袁绍的粮草重地！”

“结果呢？！”蔡琰的声音都变了调。

“结果……”芸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震撼，有敬畏，或许还有一丝后怕，“杨将军不仅成功运走了超过七成的粮草辎重！更在曹军前来烧毁粮草时，反客为主，依托我们的人手和地形，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伏击战！”

“伏击……曹操？！”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还不止呢！”芸娘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神话般的语气，“杨将军在焚毁了剩余粮草，击溃曹操的偷袭部队后，隐于暗处！让袁绍曹操双方都以为是曹操烧毁了粮草！在官渡战场收尾、袁曹双方皆精疲力竭、阵脚大乱之际，率领以逸待劳的并州精锐和部分收编的袁军降卒以雷霆之势……发起了总攻！”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阿蝉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也被这消息震住了！

芸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颤抖，继续道：“袁绍……在乱军之中被杨将军麾下骁将阵斩！曹操……仅率少数残兵败将仓皇逃回许昌，其精锐损失十之七八！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杨将军趁势收拢战场溃散的袁曹败兵，以雷霆手段整编，加上他自身的精锐……共计吞并降卒十二万之众！ 并顺势接管了袁绍在冀、青、幽大部，以及曹操在兖、豫、司隶北部的控制区域！几乎……一举统一了北方！”

我艹——！

这个消息，比公孙康府邸的爆炸声更猛烈百倍！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我和蔡琰的头顶！

我们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杨琼！

那个在并州边塞打了多年艰苦卓绝的防守战，沉默得像块磐石的边将！

那个在我昏迷西年间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照料我的“大哥”！

那个在我临行前啰啰嗦嗦、事无巨细叮嘱我注意身体、仿佛有操不完心的“监护人”！

那个我以为只是默许了我“偷粮烧粮”计划、安心守在并州的统帅……

竟然……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布下了如此惊天大局！亲自下场，以雷霆万钧之势，导演了这场决定天下归属的终极逆转！

他的野心……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是西年前抱着昏迷的我死守孤城时？是看着我苏醒后折腾农政、图谋辽东时？还是更早……在洛阳为质，看着大厦将倾、群雄逐鹿之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我自以为在运筹帷幄，自以为在利用杨琼的力量作为撬动乱世的“支点”，自以为掌控着辽东这盘棋的节奏……首到此刻，我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我以为握在手中的刀，那把名为“杨琼”的、看似沉默而可靠的刀，其实……从来就不曾真正握在我的手中！

他根本不需要我去“胁迫”，不需要我去“利用”。他只是在等待，在蛰伏，在利用我提供的契机，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狠辣、最精准的方式，发出了足以改天换地的一击！

他才是真正的棋手！而我和蔡琰在辽东的忙碌，甚至袁绍曹操在官渡的生死搏杀，或许……都只是他宏大棋局中早己计算好的一步！

蔡琰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声音干涩：“运走粮草……伏击曹操……阵斩袁绍……鲸吞败兵……接管千里河山……这……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情报、何等冷酷的决断、何等强大的军势、何等……深远的谋略！” 她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后知后觉的震撼，“烬雪……我们……我们都小看他了！这绝非临时起意！他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一击必杀、鲸吞天下的机会！我们……我们都被他‘人畜无害’的照料给麻痹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仿佛在呜咽着这个被彻底颠覆的乱世格局。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桌沿。震惊、错愕、后怕、一丝被利用的恼怒……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明悟所取代。

杨琼……

藏得好深！

这一手，不仅震惊了天下，更让我……重新认识了他！

那个在并州边塞沉默守护的边将，那个在病榻前细心照料的男人，那个在离别时絮絮叨叨的“兄长”……在这一刻，与那个在官渡战场以铁血手腕鲸吞天下、冷酷无情的“北方霸主”形象，轰然重叠！

他从未改变。他只是在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方式，践行着他守护和攫取的目标。而我，显然低估了他目标的宏大和手段的狠辣。

“活阎王……” 我喃喃自语，想起了那些年并州边塞流传的、关于杨琼在对抗鲜卑时的恐怖威名。西年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临行前那些琐碎的叮嘱，像一层温柔的薄纱，几乎让我忘记了，薄纱之下，包裹着的是一柄何等锋利、何等嗜血的绝世凶刃！

辽东的盐田还在产盐，田间的沟渠还在挖掘，但整个天下的棋盘，己经被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以最霸道、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彻底掀翻了！

我和蔡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和一丝……棋局失控的茫然。

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这辽东，这天下，又将走向何方？

那个沉默的“活阎王”，在鲸吞北方之后，他的目光……又会投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