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魔

澹台梦那双清澈得像能一眼看到底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就这样死死盯着凌尘，岩缝里的昏暗光线落在澹台梦的脸庞，她脸色发白，透着几分虚幻的剔透感。

“心魔血誓”，这几个字仿佛一串冰溜子，一颗颗落在凌尘的心口，又凉又硬。

她开出的条件清清楚楚地近乎残忍，她暂时用自己的净水灵脉给他调合帝血，换他未来永远彻底的自由。

听上去很公平，甚至带有种施舍的味道，可凌尘心里却是被堵得发凉，好似塞了一把带刺的冰碴稻草，立下心魔血咒？

这就意味着自己甚至会把自己以及未来的一切与“玄穹帝尊”有关的一切可能，都赌在这么一个小姑娘嘴上，说不扰，就绝不会再扰，这是真的吗！

外面是奉天司，是青岚宗，是这葬仙岭里不知何时就会扑来的恶鬼凶煞，他们能活着走出去就是最大的奇迹！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发紧，那句“好，我立誓”在舌尖上打转，但怎么也吐不出口来，轮回镜碎片在识海中轻震了一下，一股急躁之意随着碎片传了过来，帝血深处的那股被按下去的热浪似乎又要重新涌出来。

“怎么？”

澹台梦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挑，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语气中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意味。

“立下此誓，很为难？还是说，凌公子想要的，不止是‘暂时解燃眉之急’？”

这话就像一根针，准确无误地扎到了凌尘心口那点偷偷摸摸、连他自己都不想多想的杂七杂八的感受上头。脸红扑扑的，尴尬得差点没地缝儿钻进去。

他到底要个啥？他就是要活命啊！就是要活着摆脱这操他娘的命运啊！可是这个什么“帝尊”的玩意儿，还有这些该死的帝血跟轮回镜，就跟个无形的网子似的，越套越紧！

“我…”

凌尘刚吐出一个字。

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洪流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西肢百骸之中猛地爆发出来，就好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猛然喷发一般！

识海之中轮回镜的碎片发出一阵难以承载的哀鸣，镜面之上的裂痕顿时就变得大起来！

那种可怕无比的灼热感瞬息之间就充斥了整个身体，在皮肤之下凸起的血管就像一根根烙铁一般烧红，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暗红色！

“呃啊—”

凌尘忍不住痛苦地大叫一声，整个身子蜷缩下去，双手死死扣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甲顿时翻裂，鲜血西溢！

他的骨头在融化解体，他的魂魄正在被焚烧啊！

眼前的天色发黑，眼前除了是无边无际的燃烧地狱。

"尘儿！"

柳寒烟凄声尖叫，飞扑上前欲将其拥入怀中，却被一股无形炽热的气浪骤然掀开。

"陛下！"

陈铁山双眼欲裂，欲向前却因炽热气场逼迫而无法靠近。

柳无咎吓的魂不附体，抱着《天机衍》嘶嚎：“帝血反噬，彻底失控，完了，陛下要焚身而灭了！”

岩缝间顿时混乱不堪，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澹台梦猛然扑至凌尘身旁，身影清冷。

她一点迟疑都不曾有，犹如飞蛾扑火般扑过去的时候，不是扑向一团人形烈焰，而是一块炙热的烙铁，她那两只细细白白的小手，带着一种凉玉的触感，像闪电一般拍在凌尘滚烫的脑门与汹涌起伏的胸口上！

嗡！

一股温润、 像是一股清凉的初春融雪，汇成了一条溪流般的纯净力量，瞬间从她手掌传遍到凌尘身上，几乎要撑爆的身体里！

虽然不算磅礴的强大力量，但却有着一种奇怪的安抚渗透性，所经之处，那肆无忌惮的帝血灼流就好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抚平，虽然依旧是翻天覆地的存在，可却己经不是无序的破坏！

“呃……”

凌尘喉咙深处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好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本能的伸出手反手用力紧紧抓着澹台梦冰冷冷的手腕！这股清凉成了他最后的救星！

澹台梦被他滚烫的手抓得微微一颤，清亮的眸子闪过一抹痛楚，她却死死咬着下唇，没有抽回手去，反而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更用力地将自己体内的净水灵脉之力催动起来！

她的脸色在飞速变白，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显然，这疏导对她而言同样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两股力量在凌尘身体内激烈的交叠、碰撞、交融。

炽热的，冰冷的，霸道的，温顺的，就像冰火共舞一般。

凌尘身上暗红色的血管一点点的散去，狂风骤雨般抽动的身躯慢慢平息，只有那种破风箱一般粗重的喘息声，证明刚才的凶险。

岩缝间一片死寂，众人屏息凝视这惊心动魄而又诡谲的一幕。

柳寒烟捂住嘴，眼泪无声的落下。

柳无咎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大，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阴阳调和…帝后归位…天意…。

陈铁山紧握着拳，虎目狠狠盯着两人的双手。

赵黑虎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息的时间，亦或是一世纪。

凌尘体内的那股狂暴的灼热总算是被压制了下来，又回到血脉深处去潜伏。

轮回镜碎片上光芒也黯淡了些许，裂痕更甚几分。

凌尘就仿佛是凌空一倒一般，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汗水，仿佛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他依旧紧紧抓住澹台梦手腕，像一根连结着自己命根子的绳索。

澹台梦体力耗尽，身形微晃，面色苍白，几难站立。

小满哭着上前将其扶住。

凌尘费力的抬起自己的头颅，迎上澹台梦那双同样是疲惫却还是清澈冷静的眼睛，她的手腕被他抓的通红，甚至于可能留下了淤青，刚才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还在灵魂最深处震颤，帝血焚身的那种痛楚如烙印，若不是她…

没有如果。

一股巨大的后怕和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放开了手，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带着一种大难不死后的疲惫与...认命：

“好…我立誓！”

他想让自己坐起来，于是就狠狠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丝带着淡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他盯着澹台梦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分量十足，这声音便在这死一样的岩缝中来回地回荡：

“心魔为鉴，血誓为凭！凌尘在此发誓，今日承淡台姑娘净水灵脉调和之恩，先解帝血反噬之危，待危机解除，寻得安身之所，定让淡台姑娘主仆二人自由离去，永不再扰！若有违此誓…”

他顿了顿，感受到识海中轮回镜碎片传来，对誓言之力的奇异感应，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似烙印般：

“…则帝血焚烧，轮回镜破，身死道消，永堕无间！”

最后一个字落定，在这虚无冥冥中似乎有种无形枷锁落下，落在凌尘真灵和这面轮回镜碎片上，一股沉甸甸、严肃的束缚感，在灵魂深处烙印下来。

澹台梦望着他嘴角那道淡淡的金色血丝，感受着那种誓约之力所特有的沉重，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松了一丝。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难以被人察知的虚弱：“记住你的话。”

言毕，她不再注视凌尘，由小满搀扶着退至岩壁旁闭目调息，宛若方才惊心动魄的接触未曾发生。

凌尘颓然的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暂时静止的帝血还有自己识海那面满是裂痕的镜子。

活着了…可是代价却是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陈铁山默默走近，撕下较为洁净的里衣下摆，笨拙地试图为凌尘包扎破裂出血的手指。

而柳无咎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在凌尘跟澹台梦的方向拜了下去。

“天意，天意！帝后回位！阴阳相济！帝庭复兴有望，望也！”

凌尘疲惫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己经血肉模糊,再看了看旁边闭目调息脸色惨白的澹台梦,又看了眼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柳无咎。

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谬与无力感再度笼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