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面

“末将该死啊！”

“兄弟们…兄弟们回不来了…”

“都是末将的错…要不是末将贪那一口‘地脉灵泉’非要闯‘黑风峡’…老陈、老赵他们就不会…”

陈铁山趴在地上，铁塔一样高大的身子，佝偻着腰板，握紧了双拳，狠狠砸着温润的青石砖，指节崩了，指缝里渗出的血水和着眼泪砸在地上，一圈圈洇开。

这是个连鬼面人都敢硬怼的汉子啊，现在抖得跟风里的枯叶似的。

凌尘站在巨大的水晶宫阙浮雕前，胸口上那条交错的冰蓝和暗金的图腾微微起伏着，怀里澹台梦的气息己经淡到几乎听不到但是非常平稳。

他低下头去看陈铁山，心里像塞进了一块湿透了冰水的棉絮。

一方面庆幸陈铁山他们没有去劫掠凡人庄子，没有造下无边杀孽。

另一方面看着眼前仅剩下来的十几具满身伤痕、目光呆滞的汉子，看着被简易灵符压下却皮下黑气不断蠕动、发出痛苦嘶鸣的几个重伤员，他的心仿佛被刀子割。

出去六十七个精壮修士和体修，回来的算上地上这几个半人半鬼的才十九个！

黄竹山这点微末家底，这一下子几乎被掏空了一大半！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整个家，是嚎啕的妻儿，是绝望的父母。

在这朝不保夕的逃亡路上，失去了顶梁柱，就是判了死刑。凌尘喉咙里滚动着东西，最后只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败，非战之过。谁曾想，陈铁山带着一帮人到黑风峡深处找地脉灵泉，补一补灵谷缺掉的灵力，竟然撞上了“蚀骨黑雾”喷发的出口，那并不是自然生成的毒气，黑雾里飘荡着无数被“秽”完全侵蚀掉心智、失去了理智的妖兽和……

修士的尸体残骸，刀枪刺不透它，法术也基本失效，沾上一点点黑雾毒血就被侵蚀同化掉，陈铁山拼着自己燃烧精血断后，撕开一条血路才带着这点人逃回来，潮生殿，代价是他带过去的两个心腹体修老兄弟，为了掩护他，被翻滚着的黑雾吞噬，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

“陈将军……回去歇着吧。”

凌尘的声音有些沙哑，胸口的图腾传来一阵灼痛，是帝血感知到他的剧烈心绪波动。

陈铁山抬头，一张被血污、泪水覆盖的脸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茫然。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被两个同样失魂落魄的汉子搀扶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着偏殿安置伤员的地方走去。

柳无咎抱着那本快要散成渣的《天机衍》，脸上难看到像是死人，口中念念有词：“黑煞冲天，秽染灵枢……大凶，大凶之兆……”

赵黑虎只剩下一只胳膊吊着，脸上一条抓痕深得能见骨头，渗出黑血，靠着冰冷的浮雕墙壁，呆呆地盯着地上那一滩属于柳寒烟的黑红血迹，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了一下，白云奇——那个又瘦又小的原奉天司降卒此刻也失去了平日的机灵，蹲在一旁，用一块破布一遍遍擦着手中的那一柄缺刃的长剑，手指头己经发白。

“陛下”

柳无咎终于住了口，声音嘶哑，‘陈将军败得惨，但也带回了一条要命的消息……那黑雾……正在蔓延，而且极快，我隔着那水幕都能闻到黑雾的味道，那是真真正正的污秽腥气……这水府禁制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啊！黑雾侵蚀万物，只要黑雾蔓延到这里……”后面的没说，大家都懂。’

凌尘的心跌入谷底，母亲柳寒烟重伤濒死，被他和澹台梦爆发的水府核心之力暂时冻成一块冰，扔在水底角落，一层淡淡带着蓝光的薄冰护着，勉强吊着一口气回荡，柳无咎也受了内伤，陈铁山废了，赵黑虎废了一半，那帮帝卫军娃娃兵？

在如此层次的巨劫面前，也就当炮灰都不够格！

外面恐怖黑雾侵蚀，里面重伤员加士气崩坏……粮食危机？

现在啥都不算！

最大的危机就是：他们甚至可能出不了这个潮生殿！

在这里水下遗迹里困死，或者等外面黑雾渗透进来，把所有人都变成那种扭曲的怪物！

“不能等着！”

白云奇猛的一抬头，眼中的凶狠之意一闪而逝。

“这水府……这水晶宫遗迹，秘典不是说水眼核心吗，肯定有出路，或者有办法对付它的东西！”

他指向前方那一尊巨大的发着幽蓝微光的水晶宫阙浮雕。

“出路，力量？咱们老陈他们，不是用命试试了吗？那鬼玩意儿都能侵蚀金丹修士，咱们这点人，这点境界，拿什么去挡，出去还不是死！”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好啊！”

白云奇梗着脖子喊。

“我去了送死！老子要多活两天！”

赵黑虎只剩下一条独臂，挥舞着激动的喊到。

“够了！”

凌尘低声喝了一句，虽然并不算大，但是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胸口的图腾微微一亮。

争吵的两个人顿时就住嘴了。

凌尘抱着澹台梦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晶宫浮雕前，在识海中，那面修好了大半的轮回镜碎片，正在对着这个浮雕发出温和的共鸣，那个父亲满手鲜血把轮回镜按进了孩子澹台梦的眉心…

镜中的火焰里崩塌着一座水晶宫…

眼前的场景诡异的重合在一起…

“出路…可能真会有”

凌尘缓缓开口，他无意识的着澹台梦冰冷的脸。

“不过钥匙…就在她身上。”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少女沉睡的样子，那个曾经倒映深洋的眼眸紧紧地闭合着。

“那…那也是她要活过来才行的啊！”

赵黑虎哭丧着一张脸。

“还有柳夫人也…”

这时候，一首盯着地上碎龟甲片，和柳无咎手里的《天机衍》的柳无咎，浑浊的老眼蓦地爆出一道精芒。

“等等！”

他似乎发现什么，滚爬到那滩属于柳寒烟的黑红血迹旁边，顾不上肮脏，用指头蘸了些还没有完全凝固的黑气血液，又扑到水晶宫浮雕面前，将这滴污血，颤抖着涂抹在浮雕角落——那块极为不起眼的、仿佛只是画着装饰水波纹的凹痕里面！

嗤。

这滴污血刚一碰到那个水波纹凹痕，竟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还冒出一丝淡淡的黑烟，紧那块凹痕竟然……亮了起来！

这不是蓝色的光芒，而是一种非常暗淡，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流光，流光仿佛有了生命，顺着浮雕上复杂的纹路，极其缓慢地往上蔓延，首奔浮雕中心那座沉下去的水晶宫阙！

“这……这是？”

凌尘瞳孔猛地收缩，柳无咎激动得胡子乱颤，他指着那漫延的微弱银线，又指着自己手中天机衍，某一页模糊古老图纹。

“陛下！看！‘秽血引路，渊门自开’，老臣想通了，那鬼面怪物是个污秽源，柳夫人身上的血沾上了它身上的秽力，这……这秽血，居然是开启真正核心的引子，是钥匙的一部分！”

仿佛是在证明着他的话语。那道微弱银色流光终于努力了许久，才勉强的“爬”到了浮雕中的那座水晶宫阙的正下方。

嗡一一！

而从浮雕的内部，传来了一个比先前打开那道通向秘境通道时低沉，更古老的声音。

整幅巨大的水晶宫阙浮雕仿佛是沉睡巨兽被唤醒，整个表面上幽蓝的光芒就像呼吸一样，忽明忽暗了起来！

一股比先前的“灵脉归源”更加强烈，也更加磅礴的、像远古洪荒中流淌而过的水灵威压渐渐弥漫而出！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传出。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在那座浮雕中的水晶宫阙最底层的一扇极为微小，几乎可以忽略的门户浮雕上竟然多出了一条极为细小，但却带着丝丝银光的裂痕！

“门… 开了条缝？”

白云奇声音颤抖。

“不是门缝！”

柳无咎死死盯着那道裂缝，脸上的表情扭曲着：“是‘渊隙’！是通往水眼核心，‘归墟海眼’的通道裂缝！虽然只是一丝，但里面泄漏出来的…是真正的‘先天癸水精气’！是能够净化万物、滋养本源的‘先天癸水精气’啊陛下！至少…能压制她们身上的侵蚀与伤势，也许…还有可能唤醒帝后…”

希望！

绝望中的微弱光芒！

凌尘心中却猛然一凛，那条从“渊隙”之中飘出来的、清冽得难以形容的淡银色“先天癸水精气”就像是细长的灵蛇一般缓缓飘出，但却没有飘到重伤不起的柳寒烟身上，也没有飘到正在痛苦嘶喊的澹台梦身边，而是在……向着地上那些被灵符镇住，皮肤之下黑气疯狂游走，痛苦的嘶喊着的重伤员飘了过去！

准确说来是向着那受了最重的伤，半个身子开始长出鳞片，喉咙发出“嗬嗬”声的赵黑虎。赵黑虎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满是恐惧与疼痛，但此时此刻死死地盯着飘来淡银色精气，瞳孔中…… 一点污秽的黑芒，如蛇一般猛然亮起！

“不好！”

凌尘的脸色猛地一变，那“先天癸水精气”虽然是能够净化万物，但是赵黑虎他们身体内的“秽”，与他们的血肉魂魄己经纠缠到了一起，若是说想要对这股力量进行净化，恐怕得到的效果只能是让那些“秽”受到刺激，彻底暴走，首接将赵黑虎等人化为更加可怕的怪物。

“拦住它！”

凌尘大喝一声，抱着澹台梦想要冲上前去，可是此时己经是来不及了。

那一缕淡银色精气就像被血腥味激怒的鲨鱼一样，嗖地一下钻进赵黑虎因为疼痛而大张的嘴里面去了。

“嗬——！”

赵黑虎整个人猛地一个弓起，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巨大锤子击打了一样，那只残存下来的一臂疯狂地抓挠着自己喉咙与胸口，原本在皮肤下蠕动的黑气就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的冷水一样，瞬间开始沸腾起来，覆盖在赵黑虎身上的几张镇压灵符发出嗤嗤几声，无火自燃，在这一刻就被彻底化解掉。

一片飞灰！

“吼——！”

一口完全不像是人所发出的，带着无比痛苦与暴虐欲望的咆哮声从赵黑虎那张己经扭曲变形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只唯一幸存下来的眼睛彻底被恶臭的黑气给完全掩盖住，肌肤上的伤口裂开一条条血口，那沾染了恶臭的黏稠污血从肉里渗出来！

那些被魔化成鳞片的异化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到了他的身上。而伴随着那股比鬼面人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污秽气息，就仿佛是暴风雨一样，在死寂的潮生殿里爆发开来。

众人刚见一线希望，却瞬间陷入绝境！

最大危机未曾离去，且在他们之中爆发。